关帝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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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摇车吧?俺这儿就好了。”姬亼说。灶间黎明的昏暗里,碗筷发出清脆的声响被放入事先盛着水的盆子里,未来及抹下嘴巴的代继规被姬亼催促着,“锅里的溜馍水倒水箱里吧还热着呢。”说话间,女主人走去盆子三下二下洗了碗筷,水刺骨的冰冷。她把双手在腋窝的军大衣上擦了两下掀开锅盖,留有底火的锅热气升腾,她把几个馒头用抹布包了,装进买菜时留存下的塑料袋子,揣进了军大衣的怀里。见代继规并没有踩着她的话点走进来,她又盖上了锅盖,迟疑地站着。
——女主人一连串的言行,无疑彰显着历经岁月的千磨百炼,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这天,不用热水摇摇看……我说你就别瞎操那么多心了!”——不落好的女人看了眼朦胧如影子的男人,咽下到嘴边的话,看着他拿了三轮的摇把向大门口走去。这个一直如陀螺般的女人,在遭遇男人任意的坏脾气时从来一味忍受。她从来不曾质疑过自己男人的能力,哪怕在一次次的家暴里她也不曾生出离开他的念头,痛过忍过后依然旋转不停。她熄了灶间的灯,借着天空的光亮及院内昏黄的灯光转脸向女儿房间方向望了一眼,走过去轻推开走廊的门。女儿代兰的鼻息均匀地传过来,她蹑手蹑脚上前俯下身在代兰耳畔说,“别睡过了,早点去,饭在锅里。”见代兰没有回应又絮叨了两遍。许久,代兰嘟囔道,“别吵了,走你的吧!”入了冬正是生意的旺季,两个人哪儿能应对了人群的高峰呢?他们已没有当年远在西安时的精力了,不,或说只是她已没了当年的精力了。在大湾村,代继规夫妇是唯一在农闲里做生意的人,见商机而动的人。至于后来村子里有人仿效也干起了同样的生意,但却与他们的红火差远了。他们这是去赶庙会。
旧时农家人赶庙会像过节一样,一个庙会能薅方圆几十里的人。其因,交通的不便是第一,再有,一年里也没几个庙会。“购物”是庙会最基本的需求。特别一些季节性的庙会直接就是农时的代名词,如“小麦会”,又细分出“大”“小”麦会,地点是一成不变的。会上收麦子的各种农具应有尽有,一些修农具的匠人也早早地争站位置。再看麦田,布谷声声里“焦麦炸豆”一片金黄,谁家不去趟会上呢?关帝庙会是开春后百姓说的龙抬头的日子,又刚好与旧历的植树时节相逢。众多庙会里关帝庙会是一个很特别的会,因着它在农田间,所以集会场所就没有一个得劲儿的地。尽管这样,它的规模盛大无可比者。以关帝庙为中心,四周只要不是庄稼地的地儿,到处都可以是会点,这些会点可不是那么容易占有的,得提早好多天撒上白灰圈才能成为自己的地盘。大湾村是关帝庙会的重要场所,届时家家户户的犄角旮旯都成了会场,特别没有院墙的,可能窗子下都是赶会的人群。会上,可见田间的大小道路、浅沟全被占了,那些深些的沟还用木板棚起来成为平坦的会场。还有村小的学校操场,学校的低年级不得不放假几天,不然孩子们坐不住啊!操场还是最好搭戏台子的地方,这样高年级的孩子也得放了假,他们正巴不得呢。百姓不满足只二月二十二这一天,有时从二十这天就开始了,再加一两天直到二十三、二十四的也常有。
这里的村小正是当年代继规父亲任教的学校,也是代流萤就读的学校。时代的变迁它早就只收小学生并不住宿。对于代继规,关帝庙会他记忆犹新。那时高高的粗壮的木架子戏台就搭在学校的操场上,他的父亲是个戏迷,应该说那一代人差不多是戏迷,那些天太多的人把时间耗在戏台前,父亲不用买农具,这些事是母亲的,所以他整个时间就是看戏。父亲紧紧牵着他的小手,挤过人群坐在事先从学校搬来站位的椅子上,后来坐着看不到了就得站在椅子上。父亲看得入迷他成了累赘,再说他实在耗不下去了。父亲就会给他一元或几角钱,一再交代不要跑远,买点吃的在戏台下面的木桩下等他。有时他想买了吃的去找父亲,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个位置。一次,在只顾仰脸寻找时,他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不小心一脚踩到了地上摊位的琉璃玩具,那男人凶神恶煞不依不饶地呵斥他……后来戏台的大喇叭里,传来父亲寻他的声音。那时能有钱买零食吃,那是多么幸福的感觉!特别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在今天看来少得可笑的钱——戏台年年依旧,可代继规却戛然丢失了他的幸福——就在操场后面的一间办公室里,他的父亲永远走了。时光流逝,校舍翻盖,他依然不能忘记那个位置。从西安回到大湾村的代继规是不赶关帝庙会的,他常开着三轮舍近求远去往其他的会点。姬亼难以理解但却不敢多问,她无数次想象要是在家门口摆些货售卖,那是多省时省心的事啊。代兰倒是不听父亲的,她从三轮车上扒下些货物一个人留在了关帝庙会上。
往日如盛节一样的庙会也慢慢发生了转变,最大的变化是“会点”的相对密布。在一二年间“起会”兴起,起会的村子不一定得有“谁谁”的庙。但“起会”的村子一定由所在的村支部开会探讨调研后做出的决定。它必是村庄稠密、交通给力的交汇处。如果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起了会,而后起不来失败了,也是不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