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初三的同学相聚。谈话会上,一个个言辞自信地畅说自己现在的成就。他们都褪下了稚嫩的外衣,带着一颗成熟的心经营自己的梦想。
我托着下巴仰望,像仰望夜空中耀眼的启明星。从那一年起,分道扬镳的岔路上只剩我一人孤独地仰望。在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时刻,一种不知名的病像颗隐藏了很久的炸弹及时而又不失威力地在我体内爆发。从此我的人生进入了倒带模式,也开始了漫长的求医道路。
家里的条件本来就不好。父亲踩三轮车给别人送货。装货、卸货都是一个人,运费只有二三十元。母亲起早贪黑帮别人干地里的活。穷苦人家不怕工作累,日子苦,只要大家健健康康,喝白粥啃馒头也乐意。可我的病让父母操碎了心,也给这个家背上沉重的经济负担。父母没有钱,只能带我到小诊所抓药,即使这样,一剂药也要几百块。
失之交臂的中考,突如其来的病魔,入不敷出的家境,一下子把我推向难以抉择的十字路口。复读?还是辍学?已经努力了那么久,我不甘心,我想读书,我更想一路走到大学,那是我从小就挂在嘴边的梦想。班主任了解我的情况后,帮我申请了助学金。那时的助学金还不是很多,但却让我看清了选择的方向。
绽放的梦想是漫漫人生路中的玫瑰丛,我欣赏花的美艳,也承受花的冷刺。这一年,我学得特别努力,可身体也在拼命捣乱。父亲遵从医生嘱咐,每天煮一壶中药送到学校给我。担心我营养赶不上,还早早赶去集市买点排骨熬汤给我补身子。我能喝上汤或许父母就要吃上一个星期的白饭青菜。有时父亲要早早给别人送货,时间很紧。可父亲无论刮风下雨,寒冷刺骨,从没落下。一段时间下来,不明就里的门卫嘲笑父亲太溺爱我了,同学们也一脸的羡慕。只有我内心万般煎熬,这种不敢夸耀的幸福让我充满负疚感,我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我恨自己让父亲这般操劳。每次看到父亲把汤药放在窗台下匆匆离去的身影,我的泪都没忍住。我努力仰望天空,这样泪就不会掉下来。我能做到的是把每一滴药都喝光,快点好起来。
累的时候,我就仰望,我知道,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温暖,我心底的寒冰终有一天也会消融。这几年,我请假、返校、休学、复学……病魔有多顽固,我就有多执着。乘着我的梦想,装着我的信念,带着父母的期望,念着一路上的各种扶持,我敲开了重点高中的大门,也迎来了大学的通知书。
在报志愿时,我选了学费标准最低的专业,同时我做了一个错误且致命的决定:停药。父母拗不过我,他们也心疼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药。
自此,我抛开了药的包袱,以健康的心态走进我奋斗争取的大学之门。我找些兼职,赚些生活费,太累的工作做不来,有一份工作是修改小学生作文,每本才两元。路程远,我为省下那三元公车费,都是步行,有时拎着一摞作业本,走几个小时才回到校,已累得不成样子。但我高兴,因为终于可以为父母分担了。
然而大学生活刚过得温热,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冰封了我所有的热情。我想不到这个病的反噬那么激烈,重度昏迷的我住进了从不敢踏进的大医院。医生责备父亲让我的病拖得太久,险些小命都没了。不,父亲是爱我的,自责与愁苦使他一夜间苍老了十几岁。住院费、治疗费、医药费,巨大的金额铺天盖地而来。父亲低声下气向唯一生活状况好点的大伯借,他说:“算了吧,都这么多年了。”一向温和的父亲第一次发怒了,他发誓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放弃。
从医生口中得知,我这个病不简单。其实我不怕自己要熬多少苦,倒是觉得苦了父母。晚上,推开窗看见星星一直守在夜空中,心中不免多了些暖暖的感动。站在十六楼病房的窗口前,只觉得眼前很空旷,内心很迷惘。俯首向下望,心“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向后退。于我,没勇气选择让沉重的生命如同枯叶般从这窗口飘落下去,我怕,我恋,我念……那一刻,再仰望,远方万家灯火摇曳着温暖,如同天上的繁星。是的,我怎能放弃?我不会放弃!天暗下来的时候,仰望就有光。
我给了父母太多惊吓,生活却仁慈地还给我那么多惊喜。当我像只无力的困兽挣扎在穷窘之间,学校为我争取了国家助学金的名额。我知道我是幸运的,这意味着我还可以回到大学校园,还可以重拾心中那份追梦的热情,还可以仰望璀璨的星空。我知道这珍贵的几千元可以让父亲稍微歇歇脚,眯眯眼,喘口气。因为他不用再担心筹不来药费又筹不来学费。
梅吉说:“既然无法抵达彼岸,那就折返来时的路上。”而我,一直在路上,从不停止脚步。向前,我仰望出色的初三伙伴绽放的梦想之花。向后,我仰望永远守护我的父母那辛劳的背影。请允许我以昂扬的姿态去仰望。因为我相信仰望能让我永远微笑地迎接朝阳。岁月枯荣,所有经历过的苦乐悲欢都消失在时光里,唯有这眼前的人间情暖,让我从容,让我安然。
感谢苦难赐予我坚强,感谢挫折赠与我勇气,感谢生活还给我温暖。
三毛说,其实活着真是件美好的事,不在于风景多美多壮观,而是在于遇见了谁,被温暖了一下,然后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一个小太阳,去温暖别人。我希望有一天成为这个小太阳,温暖自己,温暖别人,温暖曾经,温暖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