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小哥Jerry,巨蟹座直男,1991年出生,护照上的名字叫Germain Kanda。杰曼是神父给取的教名,无甚惊奇。至于坎达,那是个来自刚果的古老姓氏。“我敢保证,在整个罗马尼亚你找不出哪怕是一个与我同名的人”,Jerry说着对我眨了眨右眼。
在索洛沃斯基群岛,Jerry偷拿了我的镜头盖
时针往前拨一点,那是2015年的7月,我独自一人踏上了位于北极圈内的索洛沃斯基群岛。那里冬天可以看见飞舞的极光,夏天是没有天黑的白夜。
一天夜里,我与刚结识的三个俄罗斯大学生制定了一个惊险的计划——花一夜徒步穿越整片白桦林,淌过一小段海,到达可以看到白鲸的看台。在一家自行车租赁商店,我遇见了Jerry,褐色皮肤的他蓄着络腮胡子,打破了我对罗马尼亚人的固有印象。他拒绝了我们的邀请,说自己带母亲旅行,不方便自由活动。两个小时后,在出发的路口Jerry意外地等着我们,他改变了主意,并迅速地准备好了一切装备。
夏天白桦林里的蚊子肆虐,在毫无人为痕迹的原始森林里,我们辨不清方向,甚至不知还有多久可以听到海浪声。也许是因为害怕,落在大家后面的我与Jerry开始攀谈。得知我是电影理论专业毕业时,Jerry凑到我耳边,故作神秘:“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是学电影的,现在我们正式成为同学了。” 说完,他向我伸出了手。这个玩笑话融化了被冻住的空气,关于电影的话题开启,谈论它的热情取代了未知前方给我们带来的恐惧。后来,在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的岛上,我们真的看到了在浪花中起跳的白鲸。
再后来,在驶离群岛的轮船上,我收到一条脸书消息,Jerry发来一张黑脸:“Hey,中国姑娘,你的镜头盖在我口袋里,它在暗示我们也许会有下一次见面”。
在布加勒斯特,我搬进了Jerry的单身公寓
2017年盛夏,我计划了为期三个月的东欧之行,其中一站是罗马尼亚。大概因为狂恋罗国电影,这两年里我与Jerry的联系从未中断过。听说我要来,他给我发了一封Email,标题是他在布加勒斯特的单身公寓。与照片一起附上了从交通、环境、舒适度、周边景点等各方面考虑的长篇大论。总之,他邀请我前去蹭住。
Jerry独自居住的这栋单身公寓,位于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市中心。室内浮夸地张贴了各种电影海报,书柜上摆着一个符合标准的爵士乐迷应该收藏的各类黑胶唱片,冰箱上显眼地贴着一张Jerry留着脏辫的照片,摄于反叛的17岁。这些收藏的品相,取决于一只叫哈尼斯的花猫的心情。
在我看来,Jerry的生活相当闲适。从布加勒斯特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他时不时接一些拍广告的工作,一个星期的收入是一千欧元(相当于七千人民币)。在剩下的富裕时间里,Jerry忙于着手他的新电影作品——一部情节类似于《皇帝的新衣》的黑色幽默喜剧电影,他预备拿着它去参加一些电影节。
在多瑙河三角洲,Jerry向我诉说起他的身世
在布加勒斯特,我们靠看电影、逛博物馆、扫街、泡吧消磨着时间。一天晚上,Jerry拍着大腿决定要连夜开车带我去看多瑙河三角洲上空的星星。汽车行驶在前方一片模糊的公路上,因为夜深路上少有车辆,气温有些微凉。Jerry握着方向盘突然侧过头问我:“嘿,想听我母亲的故事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推心置腹,这次长久的谈话解释了我一直说不出口的疑惑。Jerry的褐色皮肤,来源于他的二分之一非洲血统。在上个世纪臭名昭著的尼古拉·齐奥塞斯库统治下的社会主义时期,他勇敢的母亲居然敢跟从资本主义国家来的刚果医生谈恋爱。我凝神听着这个故事,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初到罗马尼亚时,Jerry陪我去布加勒斯特议会宫(Palace of Parliament),在一扇刚果总统送给齐奥塞斯库的礼物面前,Jerry摘掉墨镜,端正地站着,请我帮他拍照。刚果总统向齐奥塞斯库示好,之后送来了一批刚果医生,其中有Jerry的父亲。这件礼物决定了Jerry的诞生,难怪他那天如此郑重其事。
遗憾的是,这位刚果父亲有许多情人,Jerry的妈妈Floreda只是其中之一。他们没有结婚,在Jerry来到世上之前,Floreda知晓了一切。他们分手了。有了孩子后,Floreda的命运改变了,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Floreda利用在医院工作的便利,采访了妇产科的准妈妈们。几年后,一本题为《怀孕能让女人重生》的书登上了罗马尼亚畅销书榜单。
Jerry讨厌父亲。六岁时,母子俩约定与Jerry的父亲在公园见面,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三个小时后,这个春风得意的刚果男人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从他们眼前经过,并装作没有看见他们。这件事给Jerry留下了痛苦的回忆,可是,对于Floreda来说,爱情是没办法的事。她对Jerry的父亲一往情深,再也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最近她甚至在思考着,要不要搬去照顾那个已经抛弃她近30年的男人。
政治、历史、巧合和爱情,使Jerry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这也带来了一连串问题。在之后的相处中,我逐渐感知到Jerry对身世的自我否定,这直接导致了他内心对肤色的自卑。在罗马尼亚,他很不习惯听到陌生的当地人与他用英文开始对话。为了避免偏见,每次去西欧,他得逼自己刮干净胡子,务必穿戴格外整洁。有一次,我正对着镜子抹防晒霜,Jerry小心地凑上前问道:“亚洲人怕晒黑吗?你们是不是讨厌黑人?”不等我回答,他又紧追着逼问:“如果在北京,我约你出来喝咖啡,你会同意吗?”
在罗马尼亚与乌克兰边境的马拉穆列什,我与Jerry搭了一辆顺风车。一上车,粗鄙的司机就非常不礼貌地问及Jerry是不是有与众不同的生殖器。那是炎热的午后,我从后座偷看Jerry的侧脸,他微微闭着眼睛,阳光猛烈地照在他泛红的脸颊,两旁树影从面前快速掠过,他的胡渣上停着一颗半掉不掉的汗珠。那一刻,一向聒噪的Jerry第一次沉默无言。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与Jerry从Vama Veche的海滩上从这头走到那头,能遇见一打他的前女友……
那间房充满了消毒水和呕吐的怪味,Floreda与我站在中间长时间地拥抱,在她的肩膀上我大概哭了一个世纪……
在吵到脸红脖子粗的空气中,欧亚文化的巨大差异和两种不同性格的处事方式激烈碰撞着……大桥下的公园有很多我从没见过的儿童游乐设施,在那里我们度过了大概是最和平的夜晚……Jerry像往常一样半歪着头神秘地凑近我:“下次得和你讲讲我父亲的故事,那也是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