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中)
【一五〇】气即是性,性即是气
来书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说?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
「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气即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然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亦是为学者各认一边,只得如此说。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
冯柯云:“阳明之学,本甚疏漏。至于此条所谓‘气即是性,,……若为有见之言。然又谓‘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则所谓性之本原者,果何物乎?...…又谓:‘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是以性为不可见,气为可见,而性与气为二也。何以谓‘原无性气之分,乎? “(《求是编》卷四,页三十三上下。)
刘宗周云:“先生之见,已到八九分[ 但云性即是气,气即是性,则合更有商量在,”(《遗编》卷十一《阳明传信录》卷一,页十上。又见《明儒学案》卷+,页九上。东正纯误以为黄宗羲语。)
东正纯云:“黄氏(实是刘宗周)似颇未满于文成之言。盖察其意,以气之静为性,以性之动为气。虽未初不一,而又不可辄’F‘即,字,’商量恐不出于此。然文成之学,以觉悟为则,此等亦只会得活泼泼,不会得弄精魂。工夫 切要,一在‘见自性’三字。语势所趁,非‘即’字殆失倒断直截之机。黄氏虽无所见,亦未免滞在于言辞上也。”
但衡今云:“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三先生之言,又何尝能晓?此事诚不易分晓。故见性者不言性,但须求得个近似。”又云:“程子云:‘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与佛家所云 “妙高顶上,不许商量’,同一见解。才说性便已不是性,此其所以不可说故。此公似已见到分晓。晦庵谓‘未有性之可言’,与不能无气质之杂’,则是未得近似,而强为之词。至所云‘不是性者’,是直以气为性矣,与阳明之说同。阳明谓‘生之为性,生字即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生即是气,是矣;气即是性,阳明此意,失之于泥矣。”
[译文]
信中说:“有引用程颐先生的‘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这句话来反问朱熹,为什么不容说,又为什么不是性。朱熹答:‘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两位先生的话我都不大懂,每次读到这里,便感疑虑丛生,想请先生给我解释一下。”
“生之谓性”的“生”字就是“气”字,就如同说“气即是性”。气就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就是性”,性就已经偏向一边了,就不是性的本来面目了。孟子认为人性本善,是从本源上说的。但性本善的开端,则必须是在气上才能寻到根儿,如果没有气也就无处可见。像恻隐之心、羞恶之念、辞让之德、是非之辩就都是气的表征。程颐认为:“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这是由于做学问的人各执一词,他只能这么说。如果人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性,那么气就是性,性就是气,原本是没有性和气之分的。
释疑:
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传习录》邓艾民本上卷第57)
性乃先天之备,心为后天所养,心性一如。即心即性,即所谓本体,本体之流行为气。流行之气,难免杂以习漏,所以流行于一而阻断于二。化习而从理,去杂以致纯,则一气流行不息矣。性者气之本也,气者性之见也,气以性隐,性以气见,故曰性即是气,气即是性。
性是本体,.属于形而上的,所以比较难被人认识和了解;气是表象,属于形而下,容易被人认识和了解,所以先生又说了借助于“气”,“性”才能表现出自己。性与气本质相同,区分开来说只是为了能够向学者申明而已。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生”之谓性,这个“生”字就是“气”字,就相当于说气就是性,就说是形而上、形而下,打并为一。就是你要是不让说,那你就肯定是偏于一边,不是圆满的本体了,圆满的本体是形而上、形而下,上开下通,一气贯穿的。孟子说性善,是从本原上说。阳明先生展开他的论证,然而性善之端呢,你必须有所表现,你得发现、得展示出来,你得有所行为,才能够看得见。须在气上始见得。往外一表现就是气了,你须在气上才能看得见,才能赋形。我们看得见摸得着有的说,若没有气,就看不见,没有形而下的具体表现的东西,就不可见。恻隐之心是仁这个本体的一个表现,但是一说恻隐、同情心什么的,这就是一种气,就是一种运动的、活的东西。羞恶之心是义,辞让之心是礼,是非即是智,说这四端都是在气上才看得见,程子说“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程子是程颢,是大程,他是上下左右贯通的,阳明先生对他是佩服的,说你要是论性不论气,你就不完备,你就不周严,你要论气不论性,你这个学说就不明确,你就没有深度,就不能够发扬光大,你都在形而下,你就不是个学说,必须要向深远处引,必须论到性上。阳明先生给自己性和气打并为一的态度找了一个理论依据,就是程颢这句话。
“见得自性明白”,自性明白就是良知,你对这个要点把握住了以后,你就不会再去把持一边,说性上不去,一说就是气,其实性就是气,气就是性,它俩是打并为一的,是不许一分为二的,没有性、气之可分也。
批注:
①人生而静。《礼记·乐记》第十一节之语。语见《二程集·遗书》:“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卷一)
②不是性。程子语见《二程遗书》卷一(页七下)。又载《近思录》卷一《道体篇》第二十一条。《遗书》不指明为明道语抑为伊川语,《近思录》则以为明道语。柠》:“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卷一)
③气质。《朱子文集》卷六十一《答严时亨》(页二十二下)。此处述朱子之意。“,人生而静’是未发时,以上即是人物未生之时,不可谓性。才谓之性,便是人生以后,此理堕在形气之中,不全是性之本体矣。”
④生之谓性。《孟子·告子篇》第六上,第三章,告子语。
⑤论性。《二程遗书》卷六(页二下无又见《近思录》卷二《为学篇》第三十条。卷二为二先生语。朱子于第二十八条下注云:“以上并明道语。”而于第四十三条乃云:“明道先生曰。”则由第二十九条至第四十二条应为伊川语。故决可谓朱子以此条(第三十条)为伊川语。《朱子语类》卷四(页一〇八)与卷五十九(页二一九五)均以为伊川语。又《孟子集注》注《告子篇》第六上,第六章两引此条与《二程遗书》卷十八一条同为程子语。卷十八皆伊川之语。则此条亦必为伊川语。然《朱子语类》卷四(页一一三)与卷六十二(页一三七〇),则引为明道语。其于《朱子语类》卷四(页一二五)、卷五十九(页二二〇二与二二五)与《朱子文集》卷三十九(页二十四下),则只云程子,未明言为谁。《明儒学案》卷十五(页十五上)引之以为伊川语。兄弟二人此点意见相同,吾人固不必执泥也。
⑥参见第220条。王阳明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与朱熹说微有不同。朱熹认为四者是情,情虽与气有关,但看说明情是“性之动”或“性之发用”,很少直接与气相联而言。
净心斋笔录
2023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