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小菁从来的第一天就显示出和其他人的不同,她有男朋友,这男朋友估计是在学校的时候死追不放手的那种,因此,毕业后走向社会,进入工作单位后很快就转入两人世界,与其他同龄的小伙伴们就渐行渐远。小玲时常爱发些小脾气,这可能是因为面对着充斥着闽南语的环境背景音,多多少少还有一点点被隔离和排斥的感觉,借发脾气以宣泄不满。高新刚对小玲完全无感,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不屑于小玲所显露出的小家子气,还有面对众人时的扭捏和做作。对于小英,高新刚不是没有过思虑,但现实的处境才是他优先考虑的因素。他还没有正式调过来,也没有厦门户口,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倒插门在自尊上的折磨和内心挣扎是否能受得了,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身体在向目标不断奋进的时候,理智或者说意志时不时地在思想上扯自己的后腿。这也许是精神抑郁的典型症状。
刚开始,高新刚还骑着车带着小英每天下班后找安兜的那帮朋友们玩,喝茶、聊天、打扑克牌,每个人都兴致盎然,甚至通宵达旦。困了就在长椅上和衣躺一会,打个盹,醒来以后继续。午夜的时候常常有夜宵,当然是打麻将的那几个出钱,大家无论男女,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两个月过去,高新刚渐渐心生倦意,他更想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想一些事情,将过去和未来在意念上拉近,从而在头脑中描绘出一条清晰的路径。
冷库项目依然还未见要动工的意思,不过,一家福州的设备供应商作为乙方公司先期派出两个年轻的专业工程师进驻,熟悉现场,提前做准备工作。他们就是阿杰和小张。阿杰姓林,是福州闽侯人,据说跟林则徐有着亲缘关系。阿杰戴着金丝边眼镜,皮肤很白,能说会道,发型经常打理,头发梳得是溜光锃亮,个头中等偏下,身材匀称,面目上遮掩不住地透出一股精明。小张是莆田仙游人,个子较高且瘦,眼神很犀利,面容较冷峻。阿杰比高新刚小两岁,小张比高新刚大一岁。虽然阿杰比小张岁数小,却是他的领导。三个光棍汉聚到了一起,除了工作上暂时没什么可聊的外,最经常的话题就是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还有就是在食堂吃饭时,对在周围来来往往的打工妹们品头论足。
阿杰和小张住在高新刚正上方的四楼,房屋格局与楼下的一模一样,两人各住一个房间,活动空间甚至比一楼的都大,但这二人更喜欢呆在高新刚一楼的客厅里,不光是因为一楼楼层低,大门一贯保持着敞开欢迎客人进出的姿态,让客人感觉友好和随便,还因为其中一间屋子住着三个女性,更深层的原因高新刚不愿意说出口,那就是当走在阳台外的道路上去服装厂上班的男男女女们,目睹阳台上晾晒的万国旗似的花花绿绿的女性内衣内裤(阿华和阿柳她们的)时异样的目光所带来的尴尬。高新刚巴不得有阿杰和小张在一起分担这似有若无的难堪。事后想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前一阵,他热衷于去安兜找那些朋友玩,宁愿睡在长椅上也不愿回来的最深层的原因。这也导致了他和小英之间刚有点苗头的暧昧被他果断而迅速地清理以致戛然而止。
高新刚和阿杰、小张混在一起的最大收获,是他终于懂得了福州话、莆田话与闽南话(厦门方言)的区别。如果细细地数论起来会很有意思。高新刚已经懂一点闽南语,对另外两种方言丝毫不懂;阿杰无疑会福州话,说闽南语的水平与高新刚差不多,但可能能听懂的部分要比高新刚多,他也不懂莆田话;而小张是他们中的语言大师,不仅讲莆田话,闽南话也比另外二人说得流利,而且福州话也能听懂不少。高新刚不禁常常感叹,福建方言的众多和繁杂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是很难搞懂其中的玄妙和机关。就以闽南话(厦门方言)为例,厦门本岛和集美同安等地,与远至漳州、晋江、石狮人们所说的音调都有明显的差异,尤为夸张的一个说法,是隔着田埂的村与村之间说话的语调都不同。
语言是交流的工具,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人们常常忽略的是,作为工具的语言它的实际功能,确切地说,就是语言所表述的内容和传达的情感的真正内涵和意义。换个说法,就是语言所交流的到底是什么?“你好”“你吃了吗”好像谁都明白,张三说和李四说,意思没有根本的区别;用普通话说和用闽南语说,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即使用英语说,也未见得会产生明显的歧义。“说什么”“做什么”“为什么”是高新刚总结出来的人生三大根本问题,而“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住什么”则不是他所关心的。多年以后,有公司的小同事央求高新刚教他们英语,高新刚总是先问他们“学英语是为了什么”,“你想用英语表达什么,说什么”,只有得到令他满意的回答后他才会答应他们。他不想让他们把英语当成搭讪外国人的工具,更痛恨成为假道英语将中国女性送上外国男人床头的帮凶。
他们三人能交流的其实还是普通话,尽管阿杰和小张都略带有一点点口音,但比起高新刚的那些公司的同事们要标准得多。除了在一起聊天喝茶,更多的就是打牌喝酒,相对来说,打牌的时候反而少,喝酒的时候倒多些。
阿杰和小张都羡慕北方人的好酒量,特别钦佩西北人的豪饮,所以尽管高新刚的酒量属于北方标准中的中等水平,但如果和他们两人对饮起来还可以以一对二,不落下风。喝酒的地方有三个,食堂、一楼客厅、四楼他们俩的客厅,当然一楼客厅的几率多些,关键在于他们喝酒的时候,阿华和阿柳会经常坐在一旁陪着,给他们端茶倒水,听他们胡吹乱侃。阿杰常常撺掇阿华和阿柳一起喝酒,用各种的噱头和借口鼓动这两个人端酒杯,他内心的意图不得而知,也许只是为了取乐和借酒撒欢。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闽南某些地方,妇女是不能和男性同桌吃饭的,即便是一家人也不行,更遑论同桌共饮了。喝酒的时候,人们往往都放下了戒备,解除了伪装,以图喝得放松,喝得痛快,因此也就展示出了每个人最真实的一面。
俗话常说“酒品如人品”就是这个道理。“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只不过比陌生人要熟悉一点罢了。高新刚早已把书上所定义的“刎颈之交”“君子之交”的朋友的概念更宽泛化、现实化了。
阿杰和小张的到来,固化了高新刚抽烟和喝酒的两大恶习。小张抽烟时虽不把烟吸入肺里,但是吸的频率很高,因而也就抽得快、抽得多。阿杰抽烟时常常摆出潇洒飘逸的造型,并且时不时地今天换个过滤嘴,明天弄个打火机等等不断变着花样,充分享受着吸烟带来的愉悦和乐趣。小张带给高新刚最大的实惠就是让他认识了自己的表妹——淑萍(最近来到这里进了服装厂打工)。高新刚一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淑萍与小张是不是真的表兄妹,或者只是同乡近邻,为了在外互相提携和照应的方便,又或者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尚未明确的其他关系。淑萍还不到十八岁,身材有点圆滚滚、肉嘟嘟的感觉,圆圆的、清秀的脸盘稚气未脱,看上去还是个孩子。高新刚起初对她并没有太多留意,认为那是小张的禁脔和势力范围,与他毫无干系。谁承想,若干天以后,淑萍会成为高新刚生命中第一个真正亲近过、爱过,最后又被他抛弃和伤害的姑娘。每当想到淑萍,高新刚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到痛悔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