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重读福楼拜的名作《包法利夫人》。十多年前读的是李健吾先生的译本,这次选了上海译文周克希的译本。与李健吾的版本相比,周克希的语言翻译更具有中国味儿,读起来顺畅很多,但意境方面还是李健吾的译本更胜一筹。
福楼拜的语言很简练,这一点从李健吾的译本中更能体会到。他写的句子干净利落,多用短句,一点也不拖沓。寥寥几笔就把人物形象和周遭环境刻画得生动深刻。而我认为,这种简练的语言恰好跟他在an本书中塑造的女主人公爱玛的性格特点形成鲜明的对比。爱玛出身小农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很疼爱她。她在宗教学校读过几年书,生性爱好浪漫,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在嫁给为人拘谨、木讷的包法利后,面对味如嚼蜡的婚姻和不解风情的丈夫,她原本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被粉碎,而对幸福的渴求却更加强烈。她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遇到风度翩翩、爱她如命的男子。她不断纵容自己的情欲,以天真而愚蠢的献身换取卑微的爱情。在福楼拜笔下,爱玛从两次婚外情中获得的片刻欢愉和幸福总是短暂而不安的,让读者无法对她产生单一的情感。
如果说包法利夫人(爱玛)的自私、虚荣、愚蠢、庸俗、势利,会让人对这样一个女人怀有极大的厌恶,那她面对爱情时的天真,面对欲望时的软弱,和面对厄运时的无力又让人不由得对她有一种悲哀的惋惜与同情。福楼拜塑造这个人物的成功之处也在于他把包法利夫人身上那种矛盾和对抗刻画得入木三分,让读者看到的是一个集单纯与复杂、可恨与可悲于一身的有血有肉的女性角色。
有人在读完《包法利夫人》后说,爱玛的悲剧完全是由于她欲望太多。但我却认为她的悲剧恰恰是因为她的欲望太单一。书中写道“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仅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她必须从事务得到某种好处。凡是无助于她感情发泄的,她皆看成无用之物,弃置不顾-正因为天性多感,远在艺术爱好之上。她寻找的是情绪,并非风景。”她把这单一的欲望(情绪)寄托在男人身上,渴望他们能带给她浪漫的爱恋和肉体的愉悦,却不曾想到,自己的热情无法淹没那两个男人(罗多尔夫、莱昂)的理智。令人头晕目眩的强烈之爱过后,男人们的理性占了上风。他们知道如何满足自己其他的欲望,甚至不惜甩掉包法利夫人来成全自己生活的其余部分。而包法利夫人却始终陷在对幸福的虚空幻想中,从狂喜跌至失望。
包法利夫人的结局无疑是悲惨的。这样的悲惨不但将她和她的丈夫包法利先生拖进了坟墓,也让她的女儿承受了原本不该承受的一切。全书的结尾写着:“家产全部变卖抵债了,最后还剩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这笔钱给包法利小姐作了去祖母家的路费。可老太太当年就去世了;鲁奥老爹瘫痪在床,一位姨妈收养了她。后来这位姨妈经济拮据,迫于生计就把她送进了一家棉纺厂。”我们不知道后来这位包法利小姐的命运如何,是不是会“遗传”她母亲的敏感多情?但棉纺厂童工的日子想必不会给她太多的情绪和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