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本《道德经》最后一章中的这句话,直到今天我才认为自己(可能)理解了。
有一种解读认为,辩=鞭,这句话是在说:统治者用武力(鞭子)驾驭民众,当然不是良善的政治;而良善的政治,则是不会动用鞭子的。
还有一种解读,类似于孔子说的“巧言令色,鲜矣仁!”热衷巧辩的人,不够仁爱;仁爱的人,不喜欢巧辩。
很久以来,我都觉着上述解读太直白了,根本用不着等到老子来发现这样的“真理”。虽然明明感觉“不对味”,却也说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今天读一个人的文章,说道既要反对经验主义,又要反对教条主义。我忽然就明白了啥叫“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所谓反对教条主义,就是别人要跟你讲讲普遍的原则,而你不愿意接受,却要根据实际情况加以权变;所谓反对经验主义,就是别人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权变,而你要求对方必须坚持普遍的原则。
别人的权变是经验主义,自己的经验主义则叫实事求是;别人的原则是教条主义,自己的教条主义则叫坚持真理。
至于到底如何选择这些称谓和话语,那就只有一个来源,即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
一切的聪明善辩,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私利和需求,抵制别人的权利和要求,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善良的呢?这才是老子说“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的真实用意吧。
有些聪明的坏人,是故意使用这些手法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忽悠天下老百姓。
还有些人则是糊涂虫,不自觉滴用这种方法把自己的一切偏执、愚蠢加以美化。
比如,一个出家的和尚,没有任何真正的修行,跟俗人一般欺软怕硬。但他可以引用佛法来美化自己卑鄙的行为,说自己的“怕硬”是“恒顺众生”,说自己的“欺软”给别人“消业”。所以,无论他被强者打骂时不敢作声,还是面对弱者时蛮横无礼,都是在实践佛祖的教诲。他可以在内心中认为自己修行极高,已经接近于“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圣俗不二的境界了。
人是会说话的动物=人是理性动物,因为话语是logos,就是逻辑和理性的意思。人是会说话的动物=人是会使用工具的动物,因为话语是人类独有的工具。人是会说话的动物=人是唯一的虚伪的动物,因为话语是创造出来的,是artificial的东西,人+为=伪,因此是culture,而不是nature。用马克思主义的话讲,脱离了nature的人,拥有了理性的概念世界,于是,世界的就被“二重化”了。一个是抽象的思想的、概念的世界,一个是具体的、自然的世界。
动物不会说话,不能使用任何概念,虽然狗鼻子很灵敏,但我用狗粮摆出两个字——“死狗”。它不会下定决心“不食嗟来之食!”而是快快乐乐地把这两个字吃掉。动物永远无法理解自然物之外的抽象的概念及其意义。不会说话的动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它们是畜生。
人会说话,便从自然界中脱胎而来,俨然比动物高出一层,杀戮动物当自己的口中餐,就像从树上摘苹果一样,因为动物和苹果都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不需要因为“吃肉”而有负罪感。
动物不会说话,不会虚伪作假,不能创造,也不能欺骗。一条狗要想从另一条狗那里拿到骨头,就必须动用爪牙,动嘴是没用的,狗骗不了狗。
人与人之间却是相反的,不但动手,还要动口,不但要用暴力,还要用谎言。政治是建立在暴力和谎言之上的。在黑格尔和马克思那里,这样的人类社会被称为“精神动物王国”。动物用爪牙相互搏杀,人类比动物高明的地方在于,用“精神的爪牙”相互搏杀,因此是“精神动物”。道德、法律、政治、哲学、宗教等,都是人类的精神性质的爪牙。
比如,指责别人自私,主要原因在于别人关心他自己胜于关心我们,他居然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指责别人自私的人,和被指责为自私的人,都在遵守同样的原则——自我的利益优先他人的利益。弗洛伊德说,讨厌别人就是讨厌自己。
在对他人进行道德谴责的时候,我们占领道德高地的义愤感来自何处呢?从外部看,是来自于他人的不道德行为;从内部看,是对自己的无能力捍卫利益的无奈——“在谁更不道德的竞赛中,居然落败了!”对别人的道德谴责,可能是一种隐蔽的“五十步笑百步”的自我谴责。
道德、法律、哲学、宗教,所有这一切,都要通过抽象概念展开。但是概念要抽象到何种程度?这却要以是否有利于自己的欲望和私利为标准。试举例言之:
丈夫早起吃早饭,回来居然没有给睡懒觉的老婆带上一份。
这是一个事实,如何进行解释,却是一个理论问题。我们可以从这一事实出发,得出结论说男人是粗心大意,进一步是缺乏爱心,进一步是自私自利……男人也可以指责妻子:“我都吃饭回来了,你居然还没起床,懒惰……”
当然,还可以从多种角度做正负两面的各种引申,不断升级。
无论生活琐事中的口角,还是道德、法律、政治、哲学、宗教等领域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