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娘年事已高，各种老年病缠身，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可谓大不如以前。本想在家多陪她些时日，眼见春节假期又快到了。我正犯愁，考虑是否再续请几天假时，舅娘的姨侄女一家，干女一家，还有我的堂叔，堂哥们都跑过来叫我安心回公司上班，说家里还有他们帮忙照顾。
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是啊!有他们在家，我可以放心地远游，还如期赶回公司上了班。
这个春节，天好像被谁捅破了似的，上班快一周了，几乎天天下雨。又像老年人大小便失禁，春节前，回家路上落雨，返程上班时也落雨，天地一直泡在雨水中。初五还下了一场雪，返程必经的高速公路全部封道了，总之，不该下的时候还在下，而且没完没了。不过，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有叔叔婶婶们，有哥哥姐姐们，还有远方的两位舅舅，对舅娘的照顾和牵挂，即使天再阴沉湿冷，我的心总是暖暖的。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过继到舅舅家的，舅爷是我亲婶娘的堂弟，过继时我已经是大小伙子，就依婶娘辈分叫舅爷舅娘，也符合当地习俗。
那年，我高考失意，正在家中闷闷不乐，无所适从时，婶娘跑过来跟我讲，她堂弟家没有孩子，让我过继养他们的老。婶娘说:二老百年归世后，他们辛苦一辈子的全部积蓄也带不走，还不都是留给你?
婶娘告诉我，舅娘的两位弟弟在国营单位里工作，小舅还是厂长。日后，假如我的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他们一定会帮忙的。婶娘还说，她的亲弟也在县城任要职，过继后，会叫她的弟弟帮我找份安稳的工作做。不过，遗憾的是，我过继几年后，婶娘就病故了。婶娘直到临终前也未曾了却她当初的心愿。
后来，我听说，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位算命先生帮大家算命，母亲也帮我取了八字。算命先生说，最好是把我过继给别人家。“年冲月令须离走，兄弟姐妹不相逢……”就因这句话，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说我这么大还有谁家要呢?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难怪我父母把我嫁了；难怪我婶娘过来跟我说，我父母同意把我过继到舅爷舅娘家；难怪有人说我的命真好。这是我离开学校后的第一道选择题，我暗笑母亲迂腐的同时，这道题历练着我的人生，也慢慢地帮我写出了标准答案。也许这就叫作命，也许这就是我的命，但似乎好命最终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选择。
再后来，我还听湾子里的人说，舅爷舅娘在过继这件事情上，争吵了大半辈子。舅爷说要过继他那边的侄子，舅娘说要她能看得中的；跟随谁姓氏；年龄大小；男孩还是女孩……这些你来她去，细枝末节，都有分歧，他俩很难统一意见。
直到我过继以后，有位堂叔说，这是我舅娘一生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当时，大家可能是认为，我出生在大户人家，兄弟姐妹多，胆子肥不怕人，还念了几句书，大树林里长高的苗，虽然有些瘦弱了点，但，是直的。
我家兄弟姐妹的确很多，我排行小，不过到我出生时，家里条件就已经很好了。爸妈把考大学的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家中杂活重活全让哥哥姐姐干，我两手不沾灰，除了学习就是吃和玩，回到家里倒是像位富家少爷。
我刚去舅舅家的时候，虽然他们把我也当手心里的宝，但我仍然有很多的不习惯。
那时候，人口多的家庭吃饭热闹得很，大家是抢着吃，争着吃，吃得饱，每顿几乎没有剩饭菜。而舅舅他们是过足了苦日子的一代人，有时候一顿饭菜要吃上一两天，剩下来的饭菜快坏了还舍不得倒掉。坐在火塘边烤火，如果烧两块柴禾就可以的话，绝对不会有第三块柴禾出现，连同热量也怕浪费了。就是不怕剩饭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宁愿冷点，也要省块柴下来。
我记得过来时，舅爷的身体就不如舅娘好，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经常到医院看医生。每次发病时，他不是让我送到附近两个镇医院住院，就是地区医院住院，舅爷说地区医院有他的老表的女儿在那里当院长，医术高明些，好像住进了地区医院就会有特别之处似的。医生告诉他，像他这种病，关键须要静心调养，按时吃药，到哪里看医生都一个样，就连医生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我做晚辈也只好随了他。不过，舅爷是坐在圆椅子上，午休时去世的，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旁边还放着堂哥给他买的没有吃完的进口药。
自我过去后，大家看到我舅爷舅娘脸上露出最多的是那些欣慰的笑容。媳妇是二老帮我选上的，也是他俩相得中的，德贤又孝顺，勤俭持家，还帮他们添了称心如意，一直想抱的大胖男孙子，我的宝贝儿子。三喜临门，小家庭一下子变成了大家庭。舅爷闲时，香烟不见了，舅娘忙时，唠叨变少了，满屋荡漾着二老逗孙子的笑声。二老高兴时，时不时跟我讲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他们的意思非常明确，让我和大家尽快熟稔起来，日后，有些事情可以相互帮衬着照顾着。
大舅（舅娘的弟弟）年轻落魄之时，到这里一住就是大半年，二老一直把大舅当客人待，白天多挣工分，争取每月多分点口粮，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总是把稀粥下面的米留给大舅吃，自己喝上面的米汤，就算是大舅替换下来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让大舅洗过。
寒暑假时，小舅的孩子也来乡下体验过农村生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使他们懂得大米不是从船上来的道理，知道生活的艰难困苦，回去后好奋发向上，努力学习，长大以后，成为国家有用之人。
直到如今，大舅二舅每年过春节的时候，从来不曾忘记打电话来问候他们一声好，所有这些我清楚地记在心里，衷心地感谢两位舅舅对老人的关心和牵挂!
舅爷舅娘说得最多的事是，舅娘的一位姨侄女和干女都在湾子里做了媳妇，并且还都是舅娘帮忙说的媒。
舅娘的姨侄女是舅爷舅娘带大的。她刚学会走路和说话就抱了过来，每次哭闹着要回家时，他们总是百般地迁就她，宠爱她，不是买糖给她吃，就是让她用稚嫩的小手打他们，或是把他们当马骑着玩，哄她开心，一切都随着她。
舅娘嘴里还不时地念:“野的养不家。”“再哭，长大就不让你出嫁了。”
没有想到的是，舅娘的姨侄女长大后，真的嫁在了本湾。
干女儿也常说，等二老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的时候，一定要在他们身边好好孝敬。
每每聊这些，他们怀抱中的孙子也不闹了，很快就安然入睡，沉进梦乡。此时，他们饱经风霜，爬满皱纹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神情格外自豪。
尽管舅爷舅娘没有养我小的亲情，没有从小哺育过我，但那份没有隔膜的照看，牵挂，帮我成家，带我儿子，点点滴滴，我都铭记于心。何况晚辈赡养老人，这份道德契约永在心间，将来我们也会慢慢变老，也会感受那种心境。
舅娘、姨娘、干娘都是娘，那份亲情永远割舍不断，大家有义务，大家都愿意养您的老。有大家照顾您，您的晚年一定不孤独。
昨天家里打来电话，说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我写此文时，天气也开始慢慢转好了。春天真的来了，但愿您的晚年一直都是春天，而我们一直在春光里看着您，一百年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