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爱哭。这个我能肯定确实是受我母亲的遗传。
一九八三年的一个冬天,母亲对我说:“你的小奶奶死了明天别出去玩了。”,我有三个奶奶,这个死了的是小奶奶。按照习俗在村子里搭起了丧棚,请了吹打,我那时还小,并不懂得大人们的事。主要原因是我和小奶奶并没有感情,加之年龄太小也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对村里的丧事习俗很恐惧。
我小声对母亲说:“我可不想参加这样的葬礼。
“怎么了”
“我不想穿着那大白袍子到外游街,并且还有许多人站在两边看着你。
也许是孩子的话,也许我并不在意,在我小奶奶出去的头一个夜晚,我一如既往的和小伙伴们疯玩,一个玩伴追着我跑,我在前面跑着笑着,一直跑到丧棚的前面,忽然看见我的母亲拿着一块头巾走过来,我停住脚步正要喊妈,母亲扑地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哭的好高好亮,但是不一会就止住了哭声,我至今也笑母亲是怎么能突然停止住那哭声的。母亲哭完起来转身就走,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以至于旁边的好多大人都驻目母亲的背影,那一刻我感觉母亲走的好潇洒好好看。
后来我从别的人口中得知母亲和全天下女人一样……和婆婆处的关系并不好。
又过了些年,我家修上了新房子,母亲高高兴兴的和我说等我们搬家后就不用那么挤了,但我觉得吧,新房子并不好,因为在住进新房子没多久我知道母亲有很多不开心。
有一个夜晚,我钻在被窝里睡着,被一啜泣声惊醒了,醒了的我听见母亲在小声的极度压着声的哭着,院子里的秋虫和母亲的哭声混合着在夜里有着说不出的静谥和谐丿6,我那时不懂事,一磆碌爬起来说:“妈別哭了。”
谁知这一说不要紧,母亲一把把我拉进她怀里紧紧的搂住我嚎啕大哭起来,我吓坏了也跟着哭着,一会二哥从别的房间走进来劝慰我们,母亲更哭的厉害,一时止不住的哭,母亲的泪滴在我脸上,我也是扑簌簌直流泪,直到后来我又犯迷糊,在母亲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父亲出差回来,一进门就问:“你妈了,
我说不知道,父亲说去外面找找,我赶忙跑出来一地里寻找,但是村子不大要是找一个人也是很难的,一连向邻居问了两三家,都说没见到,又走了几家母亲一向串门的亲戚也都说没看到,我正要回去的时候,对面走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她是村子里的有名的师婆,大人都叫她:“跛子福年”,她托着颗大圆肚子气吁吁地对我说:“你妈在地呢今清早我碰见她了。
我说:“在哪地呢?
“南河那后塄上地”
我急忙跑着就往南河走,过了河远远看见我母亲半偎在土塄上坐着,我过去一把从后背扑过去抱着她。
“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的”
母亲转过身来问我:“松开你的手小淘气鬼,”这时我才看见母亲眼睛红肿,母亲擦了把鼻涕和我说:“是不是你爹让你来找我。”
母亲指着后塄边上的一个土坟堆说:“这是你姥姥姥爹的坟,我八岁的时候,她们把我寄养给了你爹,没过几年她们就先后死了,你姥姥是胃病吐血死的,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早已在你们家作媳妇了,什么脏活累活也得干,挑水担煤洗衣服做饭没好气受,挨到现在落得个什么?”我看着母亲说:“妈,爸让你回去呢,咱回去在说话吧。”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这次伤心是因为爸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我母亲有四个儿子,其中她三儿子最得她喜欢,可惜的是三哥不喜欢读书,草草读完初中就回家了,回家玩了两年面对无所事事的儿子母亲担忧地说:“你要懂事也不小了,应该找份事情做,不然是我害了你。”于是在矿上做事的父亲就给三哥在坑下找了份工作。
不久三哥就去干活了,他向我吹嘘着下面如何如何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他听到许多故事,有好多是在家里父母亲身边听不到的,就在他参加工作不长时间,我母亲常常念叨:“你三哥他学坏了,每回喝点酒就出事,这一回一回给我吓的,平日里发了工资就赌钱玩牌,也不回来整夜的,我担心他和你不一样,你安生胆小,他的那些朋友没一个好的……”
念叨归念叨,三哥一点也不听她的,一回三哥喝完酒和别人打架,被别人——也就是跛子福年的儿子一刀砍中面颊,当时就血流如注,送到医院缝合了二十多针,母亲听说了儿子被打,扔下召帚就往外跑,我急忙跑在母亲身后,其实三哥已经被送到医院,母亲非要找跛子福年理论,我说妈不要找人家了,又不是她打的,她儿子现在也出去外面躲着去了,去了也没用。
母亲到了跛子福年家,人家一家都出去躱着去了,门口光摆着两青石门礅,母亲就一屁股坐在上边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数骂着:“老跛驴,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家呢,你躲着不敢出来,你想就这样算了,你吃上我的方便面,日本瓜我都是成对成对的给的你吃,打来哇打来吧,……
面对母亲像是唱戏一样的哭声,一高一低,加上看事的人越来越多的围上来,我脸红着说:“妈,咱回吧,这事自有公家的人解决,回去吧。”
几个妇女和我一边劝一边把母亲扶着送到家,父亲从医院回来取证件和钱,母亲问“咱三儿没事吧。”
“唉,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净闯慌,没一样让我心静,死了好敢情。“
父亲急匆匆走了,母亲又哭起来:“养儿看谗不赌气,想你们哥四个都努力争气,好好读书考个大学,出去又有体面的工作,在人前背后光明耀眼的走动,不指望你们一个个给我买什么,只要让我少操心,你们过的好是你们的,尤其是你三哥,从小就聪明,一个人在院子里画画,画的什么外国的高鼻子大眼睛人像极了。脸又长的像你爹,鼻子也高的好看,这一回破脸了,长好了也要留个刀疤,还没娶媳妇儿呢,……”
我说:“你就想着你三儿了,”
母亲说:“上次你爹给他找的那工作我就不高兴,下煤矿祖祖辈辈下那黑窟窿,就不伤,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给你三哥缝衣服裤子,手里一针一针缝着,眼里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滴在衣服上,心里想着,这缝好了就要他穿上下去推车干活,一身黑,晴天黑夜不分,那下面出个事就要命,伤筯动骨的,你们就不听话,……”
我心想:这普天下当妈的莫不是如此,看着儿子有本事出息了其实胜过一切钱财酒宴,那是真喜悦,真开心,真风光。
为这事母亲躺在床上起不来,叫村子里医生给挂了水,父亲从医院回来看着母亲也是难过,母亲一见父亲又“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父亲使劲捏着她的手,示意母亲别哭了。
我知道他们不想影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