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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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百态,风骚市井


境国都城的大街上人群拥挤,形状各异的红灯笼随处可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这一年的元宵因上一年风调雨顺,五谷皆丰的缘故,显得热闹隆重了些许。

街上的光明似乎延绵至了境国都城的每一个角落,殊不知,最深沉的黑暗往往掩没在丛生的光明中。

青谷懒散地倚靠在八方酒楼雅间的雕花木窗前,眼神无焦距地落在远处的夜幕里,明显在神游。夜已深,青谷压下令自己微醺的酒气,留下银子运起半吊子的轻功奔回了府中。

大概是昨夜里酒气上头之故,这一觉愣是让青谷给睡到了日出三杆,醒来时方觉口干舌燥,脑袋隐隐涨痛。

青谷起身,没喊那两个一贯在自己身旁伺候的丫鬟,自个懵着脑袋来到金丝檀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还热乎的茶水,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杯下肚,总算解了渴。正打算唤人时,‘吱’的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来。

一个身着淡青色云纹棉裙,头梳垂挂髻的清秀丫头往她的房间里探了探脑袋。见自家姑娘起了身,清秀丫头赶紧叫候在一旁的阿玖去准备青谷的洗漱之物,她自己则是一个闪身钻进了房间,利索地带上房门关紧,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青谷走过来。

“又欺负阿玖了”,青谷瞟了阿柒一眼,见她似有事要讲,便提起了点精神,八卦道:“今日是有什么趣事?”

阿柒不理自家姑娘说自己欺负人的事,只神秘兮兮道:“趣事没有,倒有件出了人命的大事,就在庆平巷的一个胡同里。听闻是个女人,连...连那脸上张皮子都没了!好生的残忍...”

因着青谷爹何意鸣是刑部尚书的缘故,一大清早,这案子就在何府中迅猛传开。

听说有命案,青谷顿时清了醒。她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没有作闺阁女子的打扮,只束起发,换了身不打眼的浅色青衣,嘱咐阿柒阿玖撤下刚端上来的午食,急脚从府中后门溜了出去。

普天同庆的元宵日,却发生了如此惨案,不到半日时间,就搞得境国上下的官员百姓惴惴不安。

青谷借吃午食的由头,来到仍旧客满为患的八方酒楼。大概是抱着人多不怕鬼的心思,在一楼处的食客们普遍都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纷纷议论那被剥皮之人的惨事。


青谷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菜,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茶没喝多久,青谷这桌就挤进了一个人,恰有小二端上米饭,一道蜜汁酥骨鸡和一碟青菜。

来人大方坐下,同小二多要来两碗米饭。青谷随手捉起桌上的木筷,也不等那人的话说完,侧身就向他戳去,丝毫不留情。

那人眼明手快,捡起另一双木筷稳稳地夹住了青谷的木筷,卸了她的攻势。一旁的小二摸摸自个的蒜头鼻,暗暗想现在的年轻人还真会玩,淡定转身远离是非之地。

“菜要凉了,小师妹我们吃完再打。”离雪影松了力道,一脸痞笑地看向她。

青谷瞄着那道蜜汁酥骨鸡,收回了举着木筷的手,坐正身子端起面前的白米饭,随后似想起什么,桃花眼一眯又瞪向离雪影:“我是你师姐!”

“嗯嗯...”离雪影随口应着青谷,用尚未沾口的木筷夹上一块酥骨鸡,放到了青谷碗中。见他吃得欢快,青谷赶紧收了嘴,吃完再说。

*

吃饱喝足,青谷两手托下巴,斜睨去离雪影。她勾着唇角讥讽:“哟,离二少爷今日怎的这般有空,不用陪你的小表妹呢?”

离雪影在木桌轻敲手中的木筷,凝着人轻声道:“师姐这是喝了酸醋?”

“什么喝了酸醋,没大没小的。”青谷垂下眸子,掩住眼底涩意。

想起一年前那封鼓足了气才递出去的信,最后却是被他随意丢给了家中表妹...青谷深呼一口气,暗叹:可怜的信儿啊!从袖口摸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转身独自出了酒楼。

青谷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一瞬,那个共桌人的脸色迅即黯然了下来。静坐片刻,他亦从自己的袖处摸出两锭银子,转手把青谷的收入了袋口中。

此案其实业已缉拿了凶手,竟是礼部侍郎赵升平。

可一向圆滑世故的礼部侍郎,为何会用前途作赌,在天子脚下做下这等鲁莽之事?

庆平巷那个案发的胡同里,尸首早已被大理寺的官兵带回去做尸检,现场只留下了满地的黑褐色血迹。

胡同入口处,站着两个看守的士兵,见男子打扮的青谷在试图靠近胡同,便都肃着脸上前来阻拦她。

青谷从怀中掏出了刑部令牌,这是她通过翻滚打泼的有力手段,从她爹那里求来的。

毕竟满城的人都知道,大理寺寺卿离行知与刑部尚书何意鸣的交情好比深潭水。

果不其然,那两个士兵看到令牌,相觑一眼,忙给青谷放了行。


走进胡同,见地上除了血迹外,还有一个被烧破了纸面的红灯笼。青谷谨慎地绕过那片血迹,走到红灯笼前。

这个红灯笼与外面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并无多大的不同。若硬要说出个不同来,便是面前这个红灯笼的侧面底下,似乎有个徽记。不过很巧合的是,这徽记已被火苗燎了一半去。

青谷还在想着哪里的红灯笼会带上这个模样的徽记时,余光里又出现了离雪影的身影。撇撇嘴,得,堪堪才冒出头的想法一下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离雪影会出现在这里,青谷并不奇怪。因为离雪影的爹,便是离行知,他的哥哥名离清影,时任户部侍郎。

当初离夫人想着要儿女双全,就给尚在腹中的离二少提前起了个离雪影的大名,还果断把这名儿记在了离家族谱上。

等到离雪影落了地,离家人将错就错,喊了这名来。

世人皆会琢磨有‘雪影’这一文雅名字的郎君,应是个内外兼修,清新脱俗的雅士。

作为努力比离雪影大上一月的青谷,可谓是离雪影成长道路上的见证官,加之他们随同一个师父学武,所以青谷对离雪影那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美好品行”有十分深刻的体悟。

所以说,名有的时候也不怎么副其实。

境国都城内,距离上一件如这般谋害了性命的案子,已有两年之久。平静之下的波诡云谲,终是重见了天日。

安逸了这么些日子,青谷似已想不起来,当年和离雪影一同破案时的潇洒快意。

离雪影在大理寺中并无一官半职,他只是拿着一枚被他爹强行塞过来的大理寺令牌,私下里帮着离父跑腿办事。

离家是皇帝一头的表亲一脉,世人眼中钟鸣鼎食的人家。但自古,恰是这样近亲的大家族,往往越容易招来上头的忌讳。

皇家人本是无情汉,若离家中人人都惊才绝艳,不曾藏拙,想怕这上头“莫须有”的罪名,迟早要落了他们头上。

青谷时常觉得这世间一些人的命数,端的就是这般的无可奈何,就好比...眼前这位。

可她低头看向在红灯笼前查看徽记的离雪影时,又觉得这人好像也没有为自己所谓的命数伤春悲秋过,平日里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师姐,这该是春宴阁的徽记。”旁边人冷不丁冒出一句。春宴阁?什么春宴阁?等青谷反应过来时,离雪影已经捉了她的手腕循着春宴阁方向而去。

尚未近春宴阁,幽幽暗香已随风而至,到了春宴阁门前,暗香在空气中浮动得越发厉害。

门前少女们在冬寒料峭的正月中旬,笑靥如花地站在阁前招揽客人。

青谷瞟一眼身旁的师弟,见他掠过眼前的香鬓薄衫,抬头看阁门前随风飘扬的红灯笼。

还挺有敬业精神。

两人走进春宴阁找到管事的麽麽,递上一小块仔细用手帕包了,印有徽记的灯笼碎片。

“哎哟,这不就是我们春宴阁的徽记嘛!”管事麽麽拿过帕子,看了一眼那碎片上的徽记。

青谷接着她的话问道:“麽麽怎的就确定,这是你们春宴阁的徽记?”管事麽麽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离雪影正低着头,抱手轻靠在临窗的墙上。见那边没了动静,微抬精致潋滟的凤眸,瞧了那管事麽麽一眼,取出除青谷那两锭银子外,余下的一锭银,抛给了那管事麽麽。

青谷看着落于他人手的银子,有点肉疼。


掂掂手中的银两,管事麽麽喝了一口被姑娘送上来的碧螺春,才谄笑道:“客官你仔细瞧瞧,”她给青谷指着徽记:“我们春宴阁的徽记上恰有只喜鹊,寓意着喜鹊报春晖。”

“虽然客官帕上的徽记已没了一半,但仔细看着,还是能辨出这碎片上是只喜鹊。况且...”管事麽麽看了青谷一眼,似有些得意:“我们春宴阁的徽记啊,可是用了上好的丹砂描画,这一般人要想模仿,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离雪影听罢,缓步上前走至青谷身旁站定,沉声问管事麽麽:“元宵日前后,春宴阁中可曾有人离开?”

管事麽麽抬头望他一眼,见他眸中渗着寒意,复匆忙垂下头来,皱眉思索一番,摇头道:“不曾。”

眼前这案子的诡异之处,便是连八方酒楼里的食客,都不曾听说这附近有哪处人家失了人。

青谷听到离雪影沉声追问:“那你可知,元宵日那天,可曾有谁带走了春宴阁的红灯笼?”

管事麽麽继续摇头:“不知道,元宵日客人多,阁中的姑娘们一般不会轻易到街上去。”

青谷望了望天色,接过话:“麽麽,这里有件事情想麻烦您一番...”

在青谷同管事麽麽说话时,离雪影往后退开了一步。

管事麽麽不过一眼就心知肚明——在少年人眼中,面前的姑娘无关风月权谋,只是他眼中朝朝暮暮的欢喜。

出了春宴阁,天色渐暗。青谷一路念着案子的事,蓦地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离雪影。飞快瞧他一眼,有些犹豫:“离雪影,我自己回府就可以了。”

“我送师姐。”离雪影眼带委屈,黑眸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心想疏远自己的女子。

青谷仰头仔细瞧去离雪影那张在暗淡暮色里还十分惑人的脸,扯一下嘴角,忍住把他拍飞的冲动:“小师弟不哭,你要送,我还能不给你机会?”

路上,离雪影和青谷讲都城中近来发生的趣事,活灵活现,妙趣横生。可惜青谷不怎么赏脸,只是“嗯…晓得了...”地随口应付着。

离雪影停了声,见何府大门将近眼前,他不禁抿唇低声道:“师姐,那封信的事情...”

见青谷的脸色瞬间变得警惕不安,离雪影心中抽疼。

然尽管如此,他也绝不可能因为离家的那些破事就放走青谷:“师姐,如果我说,那封信的事另有隐情...你能否信我一回?”

青谷不理会他,径直推开何府的大门。稍稍压下心中的慌乱,才转身问离雪影:“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的隐情,要是听着有理,我再考虑信你不信。”

“师姐...”

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离雪影不愿看着自己的心尖人卷入那些是非阴暗,日日站在风口刀刃上,胆战心惊地苦活着。

见少年神情隐忍,眼角微红,青谷心里酸涩不堪。

他们之间分明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如今怎就走进了死胡同。

她不想让离雪影为难至此,故冷下脸,装着糊涂狠心道:“嘁,你们这些少年人,难不成都是这样的混账?”

说完赶紧关上门,轻了呼吸,靠在门上红了眼眶。

门外的少年站了许久,直至暮色四合,浑身染上彻骨的寒气,才呢喃一句:“青谷,我把这辈子的混帐,都给你了...”


(图片源自网络)


踏进离府,大理寺寺卿离行知已是在正厅前的院子等候。

看到离雪影回来,离父赶紧上前,细细打量自家儿郎脸色一番。见他眼中无悲无喜,离父不觉有些心虚,拍拍他的肩头,惭愧道:“委屈你了。”

离雪影这回才转动眸子,嗤笑着斜看了离父一眼:“您老也知道我受了委屈,既知道,我也不妨劝您老人家多花些心思在那老皇帝身上。”

瞧离父不再出声,遂拱手,马马虎虎地作了礼退下回院。

离夫人飘过来,用帕子拭着眼中虚无的泪,悠悠地说:“我命苦的儿媳哎,还没到嘴呢,这眼看着就要飞了。”

*

第二日一早,折腾到半夜才勉强入睡的青谷爬起床来洗漱一番,只喝上一碗薏米如意粥就出了院门。

在小厮开何府大门时,透过门缝,她就望见在正月重露下湿了乌黑发尖的离雪影。

他独自一人,靠在何府外一棵大榕树边上。

青谷走近离雪影,借着微暖的阳光,看见他细密长睫的凤眸下浅淡的乌青。她上手拍了拍这少年尚且稚嫩的肩,莫名有些烦躁。

“离雪影,你和我说说这算个什么事?”

青谷一年没登离府的门,只知当初离雪影的表妹私自拿走了信毁于池塘,却不知那表妹下一瞬就被离雪影利落地扔了下去,誓要她把信找回。

落到最后,信没找着,人也没了半条命。最后还是离夫人出面,急忙吩咐人把那表妹捞了上来。

那表妹被捞上来后,还哽着声眸中带水情深意切地对离雪影说:“表哥,我,我一直仰慕你的...”

离雪影阴阴森森地笑:“仰慕啊...你让我把你这私自取信的手砍下来,我便信了你这仰慕如何?”

表妹最后被离雪影扫出了离府,事也被离父给强行压了下来。

这些事,从没有人与青谷说过。直到她嫁进离家,和婆婆离夫人闲聊时不经意提及此事,才知道个中曲折。


“师姐,从来没有旁人...”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青谷愣是打了个寒颤。睨离雪影一眼,摆摆手,提步往春宴阁去。

至春宴阁,两人在管事麽麽那处还真得了一个大消息。

管事麽麽对一直站在一旁无甚存在感的盈月招了招手,这姑娘才轻着步子上前几步。

但见盈月纤腰若柳,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放下掩口的袖子,低头作礼:“奴家盈月,见过两位客官。”

说完又忙抬起袖子,遮口咳了几声。

管事麽麽见此,忙上前来把盈月扯到了身后,说:“两位客官莫要怪罪,盈月她的身子一向不大好。”

青谷有点转不过来,直愣愣顶着冒犯问了句:“身子不好,麽麽还让她接客么?”

管事麽麽和盈月一道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者涨红了脸,有些羞恼,前者微微笑道:“盈月她平日里只是弹弹琵琶,并不接客。”

离雪影忍不住轻弹一下青谷白皙的额,见她心虚地摸了摸秀气的鼻子,心中暗笑。

转过身来严实地遮挡着青谷,离雪影对尚红着脸的盈月开口问道:“盈月姑娘可知,有谁曾在元宵日那天带走了春宴阁的红灯笼?”

盈月抿抿嘴:“元宵日那天下午,晚菱曾来过一趟。”

晚菱是来给盈月送药的。晚菱的妹妹晚芝是一名药师,擅长药理,在这附近一带小有名气。

因晚菱经常帮着妹妹晚芝来给盈月送药,加之她性格细腻柔和,与盈月的性情颇为相投,这日子一长,两人便交好了来。

元宵日那天,盈月见晚菱对放在她房中,准备挂起的红灯笼上的徽记有些兴趣,便作了顺水人情,让她带了回去看。

问清楚晚菱的住处,时辰尚早,两人便默契地往那地方赶去。

行至桂花巷一处青瓦宅子门前,青谷往门上敲了敲,听见里面一个女声应道:“这就来。”

过了半刻,门被里面的人打了开来。

青谷微微笑着对一袭青衣的女子道:“晚芝姑娘,叨扰了。我等今日过来,是想见一见你的姊姊晚菱。”

女药师晚芝在见到青谷二人的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愣,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还以青谷一笑,柔声道:“姑娘怕是要失望了,姊姊今日并不在家中。”

“那晚芝姑娘可知你姊姊如今在何处,何时回来?”

晚芝轻轻摇头,似有些失落:“我只是阿娘捡回来的…姊姊和阿娘,都不太喜我。阿娘身去后,姊姊就时常出门,归期不定,有时两三天也不曾回来,回来时也并不会告知我究竟去了何处。”

青谷与离雪影相视一眼。

青谷继续疑惑道:“可我听说,令姊时常帮晚芝姑娘送药给盈月。”

晚芝面露疑色地看着青谷,却还是解释道:“是。姊姊与盈月姑娘交好,所以每当有盈月姑娘的药,姊姊都会帮我送去。”

青谷听完,也不绕弯了,直截了当对晚芝道:“晚芝姑娘,说与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的姊姊晚菱,可能在元宵日那晚已然中毒遇害了。”

晚芝震惊地看向青谷,见她不似作假。一时有些恍惚,面上不自禁落下两行清泪。

*

青谷两人带着晚芝来到停尸间,告知她有个准备,才示意仵作掀起盖尸布。

晚芝看到没了脸皮子的女人,认出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和小臂上一道细浅的疤痕,知道这确实是她的姊姊晚菱。

她整个人顿时肝肠寸断,心中悲痛得差点儿晕厥过去。平静下来后红肿着眼,跪求青谷帮她姊姊讨一个公道。

青谷扶着晚芝走进一间厢房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与她。晚芝恍惚地接过热茶捧在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晚芝才喏喏说:“青谷姑娘,我其实知道姊姊不归家的缘由。”青谷不作声,安静看着晚芝,听她继续说道:“姊姊外头有人,可那人已有妻儿,不肯娶姊姊。阿娘在时也知道此事,她不同意,但姊姊不听,时常和阿娘哭吵。”

待问清那人的情况,青谷便着人送晚芝回去,揉揉困倦的眼。

离雪影捉下她揉眼的手,让人靠在自己的腰上,不重不轻地帮她按揉穴位,低声:“师姐先回府休息,赵升平那边,我会带人过去一趟。”

青谷对离雪影感激又无奈,他自个还困着呢,怎不见得安排一下。青谷按住离雪影的手:“你当自己不是人呢,赶快回去休息。至于下午嘛,我想再去晚芝那一趟。”

离雪影轻笑:“好。”

离雪影知道青谷是听过赵升平的,但她许是不知,这赵升平是大皇子一派。凡是牵扯到大皇子的事,离雪影都不想让这人去涉足。

大皇子是老皇帝长子,近两年,老皇帝似乎越发地糊涂,四处打压站队太子的官员,隐隐有废嫡立长之势。

要说大皇子品行端正被老皇帝偏爱还说得过去,坏就坏在,这大皇子只有一把巧嘴,为人实则贪财溺色,私下里不知强掠了多少无辜女子。


回府中躺了半响,青谷的精神气儿恢复过来。这趟去桂花巷,青谷带上了阿柒和阿玖。两个丫头一阵兴奋,忙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把等会要搬上场的戏码来了一遍。

青谷撑着脸瞧这两个鬼灵精的丫头,觉得自己以前似乎埋没了她们的才华?

一切准备妥当,刚踏进桂花巷的地儿,阿柒阿玖便瞬间入戏,一左一右搀扶着把脸化得比盈月还要白上几分的青谷。兜兜转转,终于看到了一个十分具有可骗性的老大娘。三人走近几步,好让老大娘可以看清青谷的脸。

阿柒松了扶青谷的手,行着匆匆忙忙的步子走到老大娘面前作了一礼:“叨扰婶娘了,好婶娘,我家小姐病了数月,这身子也不见得有好转...”

边说边往后头瞧了瞧虚靠在阿玖身上,似半只脚已踏进阎罗殿的青谷。

阿柒转回身来,面上又急又怕,见老大娘在瞧着青谷皱眉头,连忙问道:“好婶娘,听说这附近有个擅药理的姑娘,但是我们还不知这姑娘的住处呢,好婶娘能否和我们细细说道说道?”

老大娘心善,同青谷她们讲了药师晚芝住的地儿后,还怕自己讲得不明白,热心肠地想要亲自带青谷几人过去。

不过这哪能呢,带过去就露馅了,且她们的目的也不是见药师晚芝。阿柒拒绝了老大娘的好意,说是怕自家小姐把病气过与了她。

老大娘年纪大了,到了惜命的时候,也就没再坚持。

这时阿玖上场,她软糯着声音,有些犹豫道:“婶娘,我听说那姑娘的阿娘对她不怎么好,那,那我们过去的时候...”

老大娘拄着木杖,微佝偻着腰身,布满风霜的脸上笑意祥和,她缓声道:“不打紧不打紧,阿芝娘是个好的,有一回我到医馆里拿药,还见阿芝娘给阿芝送饭菜呢。”老大娘目光清明,面带怜惜:“可惜了,阿芝娘在上一年元宵就去了,唉,真是苦了那女娃子啰。”

*

和离雪影约好在八方酒楼会合,见时辰将近,青谷等人辞别老大娘。出桂花巷后,青谷遣了两个粘人的丫头先行回府,运功赶往八方酒楼。

还没到饭点,食客不多。扫一眼,不见离雪影的身影,青谷老规矩走到角落处的木桌旁坐下。

点上一壶茶,托脑袋想着方才打听到的事。约莫过去一刻,青谷觉眼前似有暗影,知道是离雪影来了,抬头望去。

窗棂处的余晖晕染着眼前人温柔的眉眼,青谷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世间的万般美好,都落到在了此人身上,却又被他毫不保留地献予了她。

不过离雪影很快就不温柔了,他猛地拉下脸,狠狠锁着眉。

青谷见离雪影盯着自己变了脸色,一秒就反应过来,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没有不舒服。”指着脸说:“这只是妆容。”离雪影放心不下,凑近来看了半响,才轻弹她的额头放过了她。

青谷扇扇生热的脸,赶紧转移阵地,和离雪影说了今日所闻,她觉得女药师晚芝有些不对劲。

离雪影一直等听青谷说完,才温润出声:“师姐,是药师晚芝。”

赵升平那地方有离家的暗哨。虽然赵升平自己担下了杀人的名头,但他动机不足,也没必要冒险做如此不符合身份之事。

据暗哨所报,这女药师晚芝竟是大皇子看中的人,不过药师晚芝身存傲骨,又怎会答应这种苟合之事。

可就在半个月前,药师晚芝找上了赵升平,要他帮自己顶罪。若赵升平点头,晚芝便也应了大皇子的事。

顶罪的事不难,因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周旋几日赵升平就能出来。但讨得大皇子欢心的机会,却是难得,故赵升平也就应下了此事。


隔日再踏入桂花巷,明明眼前“正是橙黄红绿时”,青谷却不知为何有种“昨日黄花今零落”的萧条涩意。

在门前站了半日,青谷还是没有动作。离雪影无奈,牵过她的手,上前敲门。还是从前那个女声,从前那句话,从前那个时分,却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晚芝再次见到青谷二人,这回脸上终是浮现了几许让旁人一眼望穿的惊慌,不过她还是很快就回了神,轻轻柔柔地微笑。

青谷站在离雪影身后露了半脸,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说了句:“晚芝姑娘,我想与你坐上一坐。”今日的青谷着了一身芙蓉红缎裙,桃花眼灼灼生辉,俨然是闺中女子的打扮。

给庭院中的两人倒上茶,晚芝在庭院的另一处继续做晒药的活。

青谷撑着下巴看向晒药的晚芝,离雪影则端着茶,静立在一旁凝着青谷。

气氛融洽。

院墙一隅处的嫩柳还不曾结絮,只是柳条随风嬉闹,已有了“春盼枝头”的生机。

等到晚芝做完活,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青谷静看着这个沉雅秀致的女子坐在自己身旁,倒出热茶喝下一口,动作干脆利落。

“青谷姑娘,若是这世间有得两全法,你说该多好。”晚芝望着虚空处,透过这层层的光暗冷暖,她似乎又见到了故人。

“十年前的元宵,是我这一生,最庆幸的日子,我遇见了姊姊,遇见了阿娘。她们带我来到这里,给我起名晚芝,从此我也算是有家人了。”

“可后来...姊姊说我抢走了阿娘的疼爱,和阿娘母女离心。”

“阿娘旧病复发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她这样不孝,怎么有脸面去见我的阿娘呢?”

“我也是没有的,但我不后悔。只是,我们都对不住阿娘...”

*

青谷把调理身子的药方交给盈月,告知她晚菱陪着晚芝一道,为她们阿娘行善祈福去了,因这归期不定,便留下方子。

半年后,离家同都城中支持太子的各个世家联名,把大皇子抢夺民女,残害忠良,私下招兵买马的证据呈上了老皇帝的案头。

若前面两份证据还不足以推倒这大皇子,那这私下里招兵买马的,就有些看头了。

两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为帝,年号景明。

这一年十月,青谷嫁入离家,成了离雪影之妻。

这一年,尘埃落定。


番外(一)

我是离雪影的表妹秦一意,对,就是那个偷信被表哥捉进了池塘的表妹。

虽然表哥当时捉的是我的领子,但我还是十分地仰慕他有个那么那么聪明的脑袋瓜。

阿谷的那封信,我看了,她竟也仰慕表哥...的脑袋瓜么?我走神了,然后信没看住,它跑到了池塘里。

怎么办?第一次有女孩子给表哥送信,被我搞没了。后来表哥要我在池塘里把信找回来,找不回来了...说给他听可以吗?那个叫...将什么补过的那个。

后来我见到阿谷,告诉她我以后再也不敢拿走表哥书桌上那些女孩子的信了。可阿谷却说,让我尽管拿?

...阿谷,我好像不太想被表哥丢池塘,你们不能仗着可爱就欺负人的。

我其实会水,不过因为那时没有提前做准备动作,脚抽筋了,直接导致我的形象从一朵霸王花变成了一朵小白花。

我不聪明,书怎么读也读不好,被隔壁那个姓白名叶的臭书生取笑了好多回。

现在不会了,因为我再不用读书了!我学会了绣花,隔壁那个臭书生就不会,哼哼!终于让我逮到嘲笑他的机会了。

*

有一回烫伤了手,没法给娘亲绣百花图,我在叶子书生那里生了好半天闷气。可吃上了糖炒栗子,心情又好起来了!

第二日我拿栗子悄悄去找叶子书生,想赏他个‘天砸板栗’,却发现,他偷偷摸摸地在我留下的那半幅百花图上绣花,让我都没好意思再给他砸板栗。

嗯,原来叶子书生也会绣花呀。

后来,叶子书生把百花图还我。我买了一大袋子的糖炒栗子送给他,但是他没拿走。

再后来,叶子书生走了,我问娘亲,可娘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哼,我又想给叶子书生砸板栗了。我知道,他这叫不辞而别,很无赖的做法。

还有,如果以后又烫到手,是不是不会有人给我绣花了?

直到我成了亲,院子里落了满地的枯黄叶子,那个曾经让我转身就能看到的叶子书生,也再没有回来。

*

我拍拍脑袋,这个梦不好。

我曾以为除了表哥外,白叶是第二个能够让我仰慕很久很久的郎君。虽然他时常笑我读书不好,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也不会怪的。

我已订了亲,也是个书生。

不过就是,他不会帮我绣花,也不会和我一块吃糖炒栗子。

成亲那天,我好像听到叶子书生喊我的名字了。

这两年,我只会在梦里听到叶子书生喊我的名字。

我想不起来这成亲的意义,我只是,想起了叶子书生。

光钻进我的轿子,有个人捉住了我的手,声音急促道:“秦一意,不要嫁。”

这一年中秋,我又能和臭书生过了。为了惩罚他的不辞而别,我让他给我绣了一幅百叶图。

谢谢你呢,白叶。


番外(二)

很多年后,叶子书生的鬓上已染了白霜。趁着身体尚还健朗,我经常和他去表哥那里串门。

其实是我想见阿谷。

中秋那天,我们和儿孙们一同放孔明灯。臭书生在孔明灯上写心愿时遮得紧紧的,所以我就去偷看了表哥的。表哥没有留神我,他一直在看阿谷。

我转身看臭书生,却见到他也在看我。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岁月无情,但这个曾经的少年郎,一直在固执地温柔着,陪我度过了一生的春落秋起,朝往暮归——

*

表哥的心愿我看到了,但这次我没有告诉阿谷。我想,阿谷也是知道的。

因为这些心愿,无论到往何方,都只是她的名字:

                吾惟愿朝朝暮暮

                岁岁有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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