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孩子是大人的复刻,孩子的人生是大人的人生另一次轮回。回看六年前后的孩子们,仅仅六年,穿越感就已经很强了,更何况再过6年、10年、16年........
不同于三班大多数的孩子们整个小学六年都是在央校呆着,我自己的小学只有五年、而且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这五年时间里我先后换了三个小学。我小的时候,全家是跟着博凌的爷爷在海南凌水长大。当时的海南,还不叫海南省,它是广东省的一部分,叫广东省海南黎族自治州。当时的三亚,还是一个标准的、落后的边陲小镇,全国人民没几个知道它在哪儿。能落后到什么程度?以我们家里当时不多的奢侈品、博凌爷爷腕上的一块老上海牌手表为例,时值80元人民币。对比同时期仅有一条小小商业街的三亚,街上的商铺是论间卖的,一间仅卖100元人民币!怎么样?手腕上带着这样一块表,够奢侈不?
当时的三亚好歹尚有名人郭沫若的题词背书、网红打卡胜地天涯海角能在全国人民口中广为传颂(当然了,大家都知道天涯海角,却鲜有人知道天涯海角就在三亚),而挨着三亚旁边的陵水,在当时全国人民的认知里,存在感就几乎趋近于零了。不像现在,一提起陵水,大家几乎第一时间会想起2001年4月1日美国那架海军EP-3侦察机在海南东南海域上空与英雄飞行员王伟的座机发生了碰擦事故、最后迫降在陵水军用机场。
对,我的小学---大宁小学,当时就座落在陵水机场旁边,距离这个机场比从咱央校到深圳南头直升机场还近。博凌的爷爷当时是南海舰队海军航空兵保护陵水军用机场的地面高炮部队的一名炮兵指挥官。不同于咱三班的孩子们每天早晨有家长送、在一阵急促的叮叮叮........电铃声中走进校园的。我在像博凌那么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在学校悠长的钟声中走进了校园------那实其也不是钟,那来自于部队赞助的一颗挂在树杈上、被摘了引信掏空了炸药、长满了铁锈、跟小学生差不多个头的航空炸弹,由值班的老师拿着一把锤子咣咣咣地敲着。
我的班主任老师对我特别照顾,不仅仅是因为我是班级里稀有的唯一外来孩子、也不仅是因为她的小儿子是我的同班同学+同桌、更不是因为我是班里当时唯一的每天能有5分钱零花钱能出手阔绰地买零食的军(富)二代,主要是因为我是一个既聪明、又听话、又爱学习的、老师们眼中标准的的乖孩子。这可不是我瞎编乱吹的,我可是当时班里唯一获得老师赠书的孩子,那本书叫《天赋与成才》。虽然当时的我大字不认几个、道理懂得也不是太多,但单单从书名也还是能悟得出来老师对我的期许还是挺高的。央校三班的同学们、包括博凌,都是从家里拿出自己的玩具在校园里义卖、从家里拿了好吃的和同学们分享;我当时是从我们家旁边的荔枝树上摘了果子拿到学校和同学们分享、吃着他们手工制作的当地特有的棷子糖,还和自己的玩伴们一起摘了凤凰木酸酸的花朵、嚼着吃(不像现在,为了防虫,身边的城市树木都喷了农药、打了驱虫剂,我们也不敢吃那些火红火红的凤凰木的花了);还把椰子叶中间那根长长的细杆儿劈出来,在端部粘上一团粘乎乎的不知名的植物种子上像口香糖一样的粘胶,满校园里追着粘蜻蜓、逮蝴蝶;当时的校园也不像央校校园满是水泥硬化地面,在我们那个真正的水泥地面------就是一下雨满是水和泥的地面,热带的暴雨能在教室门口淌出一条条小水沟,我们全班孩子都会撕了作业本、叠了一只只小船在小水沟里玩漂流;现在已经非常罕见、听起来非常洋气、脑袋上长着肉瘤、只有海南才特有的火鸡慵懒地在校园内散步。在我的眼里,它们看起来比土鸡还土、走路的样子比鸭子还笨、叫起来比驴叫更可笑,是必须要被嫌弃的。我会和一帮百无聊赖的男孩子逗它们、吓唬它们,眼看着它们张开翅膀、炸开毛,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快乐的三年小学时光就这么在指缝中、在校园里和同学们用刚学会的方言在一起打打闹闹中过去了,就像咱三班的孩子们在央校里那六年时间里干的一样一样的。
1984年,随着博凌爷爷从部队转业,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我,带着老师送我的那本《天赋与成才》也从海南回了河南。在此后的学习和生活中,我曾屡次拿出这本赠书在亲朋好友和同学面前炫过,为了证明这本珍贵的藏书的真实性、而不是我杜撰、自我炒作的,我还指给内地的小伙伴们看了看书上被热带的虫子咬出的一个个圆圆的小洞为证。这还真的镇住了生活在寒冷的内地、从未去过热带海南的玩伴,目瞪口呆的他们这下才真的相信,原来老师口中的“书虫”可不仅仅是凭空编出来、虚指那些爱学习、爱钻研的优等生,而是在动物界中真的确确实实有一种生龙活虎生、爱啃书本的生物原型啊。当然了,这种抖虫小技可骗不住咱们三班上上下下的老师和同学们,因为大家都知道了,这不就是热带、亚热带地区人人喊打的白蚁干的好事嘛。这也是我们家那本博凌的央校毕业纪念册被塑料保鲜膜严严实实包着珍藏的原因。
生物进化论认为:人,是从脊椎动物的一个分支-------鱼类进化来的;从我们人类的胎儿在发育的过程中竞能长出腮和尾巴这种匪夷所思的返祖现像,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猜想。很多鱼类,他们不用百度地图和手机导航、就能千里迢迢地从海洋里沿着河流逆流而上、一直洄游到自己的出生地。巨大的进化惯性也让成年后的我像一条鱼一样、一直对自己曾经呆过的陵水机场旁边的那所小学、同学和老师心心念念,总想着啥时候能回去看看。
很多时候,真是非常钦佩我们祖国博大精深的汉语造字功力,真的没有第二个字能像“洄”字,更形像、更贴切地描述出我重回母校的时间和路线啦。重返海南的最近一个时间窗口是在2004年,掐指一算,那年距我们离开海南整整20年。当时的我、被海南一家公司聘用了,已经扛着行李从河南赶到了广州,但在即将转车去海南的一刹那、却竟阴差阳错地中断了去海口工作的计划、转而来了深圳。也许就是冥冥命运之中的这么一个安排,才让我在洄游自己母校的途中没有错过央校的三班。
时间一晃就是5年,转眼间就到了2009年秋,终于成行了。25年剧变的海南,用天翻地覆来描述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毫不为过,陵水也是这样。即便如此,就如每一条洄游的鱼儿都能成功找到自己当年作为一条小鱼苗时就游过的小溪、小水洼那样,洄游回来的我不仅成功地找到了我的母校(虽然此时的它已跟陵水机场一样、基本荒废),还犹如穿越般、神奇地找到了我亲爱的、当年的老师。就像现在六年之约的三班老师、家长们相聚一样,大家根本不像是分别了六年,仿佛像刚刚过了一个周末双休、周一又来班里开家长会一样彼此之间还那么熟悉可亲;而大变样的孩子们,却已经互相认不出了。更何况我们25年未见过的师生二人?时年70多岁、早已退休安享晚年的老师跟25年前相比衰老了很多,但音容相貌还几乎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而我,这个冻结在她记忆里的、25年前的小宝宝、就基本上就没法子认出来啦。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2009年的下午,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她当场激动地给她的小儿子、我的同班同学+同桌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后的一幕更是震惊到了现场的所有人,我和这个25年未见、亲如兄弟的小学同学竟然都同在深圳市、同在南山区、甚至同在海岸城两栋隔空可以望到的写字楼上班,而此前我们俩却一直互不知道!!!当然了,即便我们在上下班的路上迎面走来、甚至在上下地铁时撞个满怀、在互相道声对不起后,也不可能认得出来对方来;这种时空的隔离、穿越、重逢和巧合,真的比小说中描述的还要精彩、还要更有戏剧性,我们每每跟身边的亲朋好友讲起来这段经历,都会让大家唏嘘不已。
2020年7月初,同学的母亲病危,弥留之际,床前膝下有她的两男一女,还有我这个闻讯赶来送别的45岁小学生。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好久。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的她已不可能认出我、再跟我说点什么。望着眼前这个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她,我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她肯定能在那边看到我来送她,也肯定会感到很幸福、很满足的。人生一世,临走的时候,哪里需要带走那么多的东西?带着亲人们的祝福和满满的爱上路,足够了......
身为城市规划-建筑设计行业的一员,面对曾经婉如世外桃园、如今却高度空心化的广大乡村与祖屋、往日那些让人怀念如今却大多支离破碎的机关大院和同时期在我们手中高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肉眼可见的巨变也让我们不知所措;对于城市中高密度居住却形同路人的邻里关系、陌生的城市人际关系,我们束手无策;对于居住在花园般的小区中衣食无忧、物质生活高度富足后却暴增的城市孤独死、以抑郁为代表的城市心理疾病暴增现像,让我们对城市化的阴暗面和伴生的负面影响,面面相觑;作为物质生活已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实现巨大跨越、而在精神上仍需保持天生群居习惯的人类,身处城市-超大城市群的我们,以何种方式、在何处安放我们这些从那些曾经温暖的乡村、从熙熙攘攘的机关大院中迁徙来的一颗颗孤独的心灵,学术界一直也没有特别有说服力的权威解答、朋友圈中许多人也和我自己一样迷忙和惶恐。毕竟,我身边的同行个个都是理科生,对于心理、社会、人文、精神关怀,我们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1996年,希拉里的一本教育著作《举全村之力》问世。书中,律师出身、时任第一夫人的希拉里从自己作为母的体验谈起,重提了“村庄”的概念。来自非洲的谚语“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 (举全村之力养育一个小孩)”给予她若干启发:原本以村落、族群为中心的人类聚集方式在逐渐解体后,更多的人会来到城市,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模式。
重新审视一下我们所处的一座座城市,如果把现代钢筋混凝土森林里供养城市人群工作的一个个公司、工作单位看作是原始社会的一个个狩猎小分队、游牧民族放牧的一个个部落、农耕社会群居的一个个村子的话,那我们这个暖洋洋的三班、我们全体的老师、家长、孩子们,像不像一个欢声笑语、一起育儿的大号家庭呢?
回望我自己40年前作为小学生的经历和当下作为央校三班小学生家长的体验,我顿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