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样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洗漱完毕,摆弄昨天还没有拿出行李的箱子。然后下去吃早餐,路上寥寥几个人。我听到背后传来没听过的声音,回头看,没有什么不对。之后才弄明白:学校的不远处是本地的殡仪馆,焚化尸体的烟经常从那边飘过来。我一开始觉得害怕,但好像觉得也没什么,后来有个同学开玩笑道:“那我们天天和死人的灵魂作伴,还是挺有感觉的嘛,至少以后不会怕鬼魂了。”
学校有四个校门。我的宿舍在南门入口处的左边,右边是食堂。宿舍楼左边是图书馆,它被一个小操场和两块草坪包围。穿过它们之间的小道,是通往另外三个校门的主干道。上面有个圆形花坛,种的是些春季花木,正中间是座写上校训的雕塑。路的对面是相连的教学楼,我不准备挨个去看它们,绕过背后经过种满各色月季和樱花的花坛看到塑胶体育场和游泳馆,旁边就是西校门。
门外正对十字路口。走过旁边的家属区,是邮局和另一个食堂,向东穿过操场,看到被梧桐树遮蔽的浓荫,往北门去的主干道上两旁都是。一穿进去,就感觉到悠长的阴凉。一眼望过去,看见几只黑天鹅的水池,水池中央是个笼子状的小房。从池旁走过去就看到满是荷花的水面,一阵南风吹来荷花整齐地往北倒伏,吱吱呀呀的声音夹带一丝清凉。
对于学校里的一切,我仍没有更多的兴趣,只有关于她的回忆。我戴着耳机听音乐,见到谁了都不会笑脸相迎。完完全全是因为我好像不能自制,就像聚会上说的,我心不在焉。
室友们看见我不是微笑就是盯着我,我好不自在,尤其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时穿着内裤的家伙,我睡觉翻身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他叫梁东路,个子比我高,是个很不在乎小细节的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对着学姐耍流氓。至于在柜子里的箱包他好像忘了一直放在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几乎不和他说话。
那个叫许少临的在与我相连的床铺上,他和我说了关于大学里面要做的事情,弹好吉他,多多学习,交一个新女朋友;还有一个叫李驰的,不怎么喜欢说话,不过看起来一个宿舍里他的身体最强壮。我们通过抓阄选宿舍长,最后确定了梁东路。
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那些叨扰我去专注拼图的事情我一点不上心。申请助学金的时候,很多人都跃跃欲试,而我只愿做个旁观者。我被选为代表讨论谁有资格获得助学金,我随便选了几个女生作为候选人,旁边的男生看了我一眼。
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一些毫不关联的碎片,然后津津有味地在脑海里翻腾。
一天中午我回到宿舍,看见衣柜大开,我的床上和桌上垒了好多杂物。我见梁东路不在宿舍,把他放在我柜子里面的衣物全部掏出来,扔在他的床上。然后将他的手提箱提出来,放在他的桌上。
我把我的行李箱放进去,这些许少临都看在眼里。我不说话,给衣柜上了锁。行李杂物的一进一出让我心情大好。我站在阳台,眺望殡仪馆的烟囱。
梁东路进来,看他的衣物已物归原主,没有说话,走到床前,拉过他的板凳,站在上面,一件件往自己床上扔。我听见动作有些大,但没有回头,直到声音小了后,我才进去。
有些天晚上睡意中听见对面床上传来嘎吱的响声。第二天一早,刚刚睁开眼,看见梁东路手拿草稿纸慌张走出去,我暗自惊讶,用硬邦邦滑溜溜的稿纸自慰不难受?地上还有皱巴巴的纸巾。
我已经第三次碰见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读书或工作,但我总是能碰到她。
城市的秋天有轻烟飘起,落叶迎着车头打过来,落在挡风玻璃上。我将外套的拉链拉开,车内车外张望,找个人多的站台下去。
我挤在人流之中下车。蓝色连衣裙的她,左右观望。我走到马路对面,她也走过来,我正抬头看天空,她向我笑了笑。我们好像彼此都认识很长时间的朋友,她向我举起手上橙色的包,我看到,微微点头。
她走过来:“你好,我们是同班同学,我叫林玉怀。”
“刘小伟。这么晚了在等车?”
“在车上睡了一会,错过了站。”
“你怎么认识我?”我问。
“开学的第一天,我就能认识我们班所有同学的样子,第二天我就能把他们对号入座了。”她笑,风吹在脸上,几缕乱发拂在脸庞。
“你是怎么了?”她问。
“我本来要去同学那边,没想也坐过了头。”
我们等来公交车,她帮我付车票。晚上八点的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车内的天窗打开,光线从上面泻进来。车上很多的空座位,我坐在她的对面,她注视着窗外,我从玻璃上看到她。
我们在校门口的车站下车。我准备说声再见,她笑说:“难道你不饿吗?”
我们都没有吃晚饭,经她的提醒,我和她走进一家附近不远的餐馆。
吃完饭后,要了两杯橙汁,那是安安和我在外面吃饭最喜欢上的饮料。
临出门时,我和她交换了电话号码。我结了账,和她一起出去,碰见几个陌生人,他们一一和她打招呼,同时在我身上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和她的关系明显好过和几个室友的相处。他们经常聊天,从时事政治到体育新闻,从之前的奇特经历到各自的家乡风物,我一开始侧耳听着,但到后来不再感兴趣。一方面我融入不进那些话题,另一方面我喜欢安静。我可以一天不吃不喝在床上呆着,捧着一本书。
参加的文学社团规定要交稿子的时间一到,我就在几张方格纸上随便写几段文字上交,能不能发表我一点不在乎。我才知道林玉怀也是文学社的一员,而且还是副社长,我没有在这点上去和她增进友谊。梁东路在宿舍里当着我们三个的面说要把她追求到手时,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也知道我们一起吃过饭,他不介意,说:“这不是重点,我要的是过程。”
他又说:“一百次拒绝中只要有一次是委婉的,那就有希望。所以,我要把握希望。”大家都鼓动他这么做,说是要看看他失败后的样子。我和他的关系不怎么好,一边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一边厌恶他用草稿纸自慰的行为。
在公交车上遇到林玉怀后,我更加喜欢乘坐公交车。我在车上东张西望。有一次遇见一个穿着背影都像安安的女孩,我盯她很久,久久才将目光移开。突然之间,脑海里面浮现一个想法:她会不会在另一个地方也遇到一个与我相似的人?这样想着我发现我看见了好多个安安。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样浑浑噩噩,表面上挂着笑容,甚至特别合群,在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就会难过得想要流眼泪。
我想过在天空由晴变暗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社会心情变化的时候。我经常在下雨的时候心情很好。与身旁撑伞走过的人们擦肩而过,也看他们脸上表情是纹丝不动还是抽搐不止,相应地,我猜测他们在晴朗天空下的心情。
好像只有在雨天里马路上的焦躁声音才少许多。雨刷在车前刮来刮去,车子缓慢移动。节奏慢了下来,眼前是一副电影慢镜头。我如果在电影画面里出现的话,在我前面的最好是一座监狱的大门,走进去,无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