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疯魔
两个人的惨死让整个村庄变得鸦雀无声,让许多东西销声匿迹,昨天还是骂声载道,昨天还是一片狼藉,如今也许是落了一场大雪,冻死苍蝇,大地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当我们第二天把两个人的尸体抬回去的时候,村里的人脸上都挂上了悲戚的面容,昨天是真情流露,今天也是真情流露。他们看着我们把两个人抬回了两个家庭,尾随着我们,目送着我们。
“把这个淫妇拉出去喂狗喂狐狸,扔到废黄河里喂豚鱼,比什么都强。我是不会葬她的。”
“行了,大孙子,当年潘玉魂救你的时候,何等巾帼英雄,就算如今她有错,她也是我们李家门的媳妇,你不葬,我们葬,我们不觉得她脏,我们觉得她是这个世间最干净的女人。比那些活着的很多人干净多了,孩子啊,人这一生长的很,不能因为一时的错误就判定一生的错误。唉,如今人已去,死者为大,你就尽一回做丈夫的职责吧!”
爷爷说完,泪也落了,拿起旱烟,刚想抽,发现没火了,拿着火柴擦了几下都没点着。
“妈妈,我对不起你。”李仁爱哭了起来。
“不准哭!”李道远虽然这样劝阻着儿子,但是自己的声音里也全是哭腔,他也是一样可怜的人。二叔早早去了台湾,二婶含辛茹苦的拉扯他长大,如今妻子有外遇,让自己的后半生抬不起头啊。
那几日我们两家都是哭声,吊唁的人很多,唏嘘不已,李道陆回来了,孙二丫回来了,哭的像个泪人似的。
那边,小牙医,这几日是疯魔了,很多人都在哭,王胜利也已经扛不住了。但是唯独老太太不哭。亲戚们问,“你咋不哭啊?”
“都哭了,这个家就没人扛了,我不哭,等他俩不哭的时候我再哭。”
沙三泰,忙里忙外。
出殡的那天,唢呐声声,李仁爱跪在地上,站起来抱着潘玉魂俊美的遗像。
王三丰这边找了个小辈拿着遗像,走走停停。两家人正好要向相反的方向,但是碰头的那一刻,两家的唢呐声都一样的苍凉悲怆,两个人的遗像似乎对望了一眼,瞬间,两个人的都微笑了一下,两个女儿同时告诉我,吓了我一大跳。春雪中两个人就这样下葬了。那天那个吹唢呐的人总是看我,我看那人长得五官周正,也算潇洒倜傥,看我干嘛!我又不好骂人。
我们把潘玉魂葬在李家的高岗上,而王三丰葬在王家的坟地里,这样王三丰每天都可以仰望潘玉魂了。
安葬完儿子,王胜利感觉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彻底垮台了,小牙医躲在一个地方咿咿呀呀的唱戏,儿子的死让她无法释怀,又无处发泄,儿子毕竟有错,她接受不了儿子的离去,所以一直在那里唱戏,那都是王三丰小时候最爱听的摇篮曲,她抱着一个王三丰小时候玩的小狗熊,说着话,“三丰,妈妈给你唱戏听。”
“别唱了,去睡吧,以后我们还要养孙子呢?”
瞬间小牙医似乎清醒似的,“好的,你去睡吧,我唱完就睡。”
王胜利点了点头,而老太太也已经累得不行了,饭都没吃就睡着了。
小牙医在所有的人都睡着的时候,抱着小狗熊,走出了家门。那晚的月亮出奇的好,河边上两座新坟熠熠生辉。小牙医边走边唱,沿着废黄河向前走去……
第二天,王胜利爬起来,喊了两声小牙医的名字,没见人,他开始着慌了,他娘正在厨房做饭,以为儿媳妇还在睡觉,谁知道,人不见了。
“凉子,凉子!”王胜利开始在全村进行呼喊。
“这是咋回事,昨天还在,今天难道跑出去不成?可怜的孩子啊!”王胜利他娘絮絮叨叨。
王胜利找遍了全村没有,正好碰到了我,央求我一起找,我们俩到了高岗上没有,王家坟地里也没有,又沿着河走了二十多里,附近的村庄都没有,找了又找还是没有人。
我们回村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回到家,还是没有见到小牙医。
老太太也不成了,我见一家里没个做饭的不行,就主动把饭做好了,端给老太太吃,老太太说,“你说,艾花啊,他们咋就这么命苦呢?”
“大娘,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帮啥,都是命啊。”
“命!命!明天我就去找孔瞎子算算命。”王胜利说道。
“算啥,孔瞎子能算命为啥自己的命没算好呢。”
“你不懂,人家说,算命的干得是破福折寿的事,自己要是命好了就没办法给别人算命了。”
“那你明天也去算命吧!”
“中,明天我就拜孔瞎子为师。”
“胜利哥,你就少说两句吧,明天我们再去找一找嫂子。”
“唉,辛苦你了,艾花妹子。你咋不吃饭啊,吃点再走吧。”
“我没胃口,什么时候找到嫂子我才安心。”我临走的时候,看着他家的墙已经在垒好了,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干的。
我一进家,萧奈美就喊我,“是姐姐回来了吗?”
“唉,妹妹,我回来了。”
“怎么样,找到没有?”
“没有。”我只能说实话。
“这该咋办呢?”
“妹妹别急,明天姐姐再去找,你在哺乳期,不能急啊!”
“我知道,不过真希望姐姐快点找到,一个家不能没有女人啊。”
“妹妹说的是。”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吃了口东西,就往王胜利家跑,谁知喊了几声没人应,一进屋,再喊,他娘才说,“去找孔瞎子了。”
我一路小跑到了村东头,一看,王胜利脸也没洗,胡子拉碴,头发也没梳,满眼的眼屎,披着一张羊皮袄,坐在青石板上,听孔瞎子给他算命。
“贤侄啊,命没办法改,只能改运……”孔瞎子双眼翻白,似乎有晕过去的感觉,其实那是在念念有词,似乎字字珠玑,实则模棱两可。
“这运怎么改?”
“你和小牙医命相不合啊!”
“那我跟谁合!”
“李艾花啊!”
“放你娘的屁,孔瞎子,又在这儿胡吹了。”我不管长不长辈了,对于这样破坏人家家庭话我是最厌恶的。
“哎呀,我说李艾花,这怎么说他也是我们长辈,人家好心给我说,你就喜欢来破坏。”
“王胜利啊王胜利,嫂子现在是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思来算命!”
“艾花侄女,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切都是注定,不用急,上苍自有安排。”
“那好,孔大爷,你说王家嫂子几时能回来。”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绝对不过三天。”
“好,借您吉言,如果今天回来,我送你一只生蛋的老母鸡。”
“好,李家侄女,一言为定!”
“小女子决不食言!”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村西头跑来一个人,边跑边说。
“王支书,王支书!在我们废黄河的尾巴尖上有人看见一个溺水的女子,有人说像你家女人。”
“啊!难道这等没福!”王胜利一骨碌做起来,我也跟着跑过去。
“王贤侄,你还没给我善款呢?”
“回来给你!”
“还有李家侄女,我的生蛋的老母鸡?”
“人都不知生死,你还老母鸡!”
“我算过了,这场灾难,王胜利家里能挺过去。”
“借您吉言!”
王胜利和我回到他家,发动三轮车一路开了过去。到的时候,很多人都围着。
“请让一下!”王胜利拨开众人,一看小牙医躺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个玩具狗熊。
“孩他娘啊,你咋弄的啊,你不能就这样走啊!我们还有孙子啊!”
王胜利上去就把小牙医抱了起来。小牙医牙关咬紧,似乎睡着一样。
王胜利痛苦地摇晃着小牙医,小牙医似乎没有反应。
“胜利哥,别哭了,快送医院吧!”
“送啥,已经断气了!”
王胜利还是不停地痛哭,使劲摇晃,正在这个时候,小牙医猛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大滩水,不停地咳嗽!
“哎呀,孩他娘,你没死啊!”
“我死了,好成全你和李艾花是吧!”
“你乱扯啥呀!李艾花和我这两天为了找你,跑断了腿。”
“哼,跑断腿又怎样,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你们都是凶手。”
“好,好,好!你说得对,我们先回去吧。”
“唉,回去吧,孙子在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可是你们是杀人犯。”
小牙医说话颠三倒四,但是小牙医说的没错,对这两个人的死,我们都不能脱干系,直接动手或者我们这些看客,都是一样,偷情是可耻的,但是罪不至死,他们死于我们的冷漠。人真是可怕,人这种动物,在什么时候是好人,什么时候是坏人,什么时候不是人。我们都说不清楚。
我们拉着小牙医回家去了,我想如果小牙医今天没有被王胜利晃醒,那么很有可能去寻找自己的儿子王三丰。而我们这些人的内心又会增加一种罪恶感。
刚回到家,就听到外面有哒哒哒,似乎竹竿敲地的声音,心想,孔瞎子来了。
“王家贤侄,我的善款呢?李家侄女,我的生蛋的老母鸡呢?”
“好吧,王胜利,掏出票子给了他一张老头票。”
孔瞎子,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下一句话,就是流着口水说的,“生蛋的老母鸡……”“我去捉一只吧,”王胜利说道,“艾花,你住下吧。”
“不用,胜利哥,我先回了。”
“跟我走,您老记性真好。”
“那是,我瞎子,看不到,记性不好,怎么活啊!”
回到家,我就捉了一只母鸡给了孔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