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过后,路灯下会有许多米碴儿,我负责清扫,收在簸箕里喂鸡,鸡窝在后门院子里,记不清有多少只,只对大白鸡有印象,它的头无论何时都高昂着,顾盼间,机警敏捷,冠子左摇右摆,好像张着一面小红旗,爪子出奇地有力,着地碎竹成林,在它面前我是那么渺小。
有一次,黄鼠狼来“拜年”,我们家连根鸡毛都没损失,至于它是怎么抗争的?我不知道,邻居都夸它勇敢,从此叫它“战斗鸡”。
困难年代,父亲常从肉联厂带些骨头回来炖着吃,骨头啃过之后,母亲会把它们堆在鸡窝里,时间稍长,骨头堆就长出白虫子,鸡们特别爱吃,直到下一批骨头回来或是味道实在逼人,才撤出那堆残骨。
有这样的营养,母鸡们自然努力下蛋,战斗鸡的毛色也更加润泽,但它的勇敢总用错地方,凡我靠近鸡窝,它就扑扇着翅膀来袭,跳着高,打着响,“咕咕噜噜”,鸡眼冒火,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妈呀——”我只能落荒而逃。
鸡窝里的鸡蛋我从没收过,可断不了帮着母亲放鸡盆,没有“骨头虫”的时候,母亲会拌白菜叶和玉米粉喂鸡,盆上粘着鸡毛,边上糊着鸡屎,又脏又臭,因为大且沉,需两只手端,鼻子就没人帮我捂了,扭着头,提着心往鸡窝去,鸡们的嗅觉是不是和狗一样,我没研究,只要鸡盆靠近,它们就很活跃,特别是战斗鸡,看见是我,它的威风就来了,变喜悦为愤怒,“咕咕噜噜”欲啄我,“咣当”一声,鸡盆扔下不要,慌不择路地败了去。
鸡们也有放风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我与战斗鸡狭路相逢,它盯着我,我看着它,僵持数秒,我拔腿就跑,它随后紧追,翅膀扇开,拖拉着,喙里依旧“咕咕噜噜”,我能听到它利爪着地的声音,蒙头蒙脑东绕西躲地逃着……
鸡要“吃”我啦——
千钧一发之际,父亲回来了,撵开战斗鸡,他的小女儿已吓傻了,“哇——”地一声扑在父亲怀里痛哭,这次父亲没怪我。
战斗鸡的厄运降临了,父亲绝不允许他的小女儿被鸡欺负,第二天,它就上了桌,我一口没吃,一直到很久,成型的东西我都不吃。
战斗鸡走后,鸡们似乎没了精神,陆陆续续不知所终,鸡舍安静了没两天,二哥便牵回一条大黑狗,安置进鸡窝,它的个头远远超过我。
狗的叫声比鸡们恶狠,虽然它是一个,鸡是一群,气势不可同日而语。
记得大黑来的时候,姥姥也从哈尔滨来家小住,母亲的家务一半交给姥姥,平日,我和姥姥在家,姥姥是小脚,喜欢打纸牌,长长细细的那种,上面有花,牌是姥姥从东北带来的,怎么玩?我不知道,姥姥也不让我动,那是她的宝贝,我不是。
儿时最惨痛的记忆就发生在这里,东北人喜欢吃饼,家里又有细粮,所以,姥姥在家烙饼。
饼烙得了,先切出一块给我吃,焦黄酥脆,真香呀,小时候但凡吃到好东西,总要慢慢享用,一点一点地咀嚼,大概我的磨蹭劲儿犯了姥姥的脾气,“快吃了,给大狗也送一块。”
狗的鼻子应比鸡们灵,神差鬼使,我竟将身子探进鸡窝去喂它,血,瞬间涌了出来,痛,已经忘了,只记着自己握着手大哭,嘴里还填着饼子。
姥姥闻声而出,中国式家长喜欢迁怒,锅刷子没照着大黑去,却照着我的小脑袋来。
大黑的命运和战斗鸡一样,也上了桌,父亲同样不允许狗来欺负他的小女儿,只是这次不吃肉的并非我一个,二哥也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