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第一篇《缁衣》
缁衣之宜兮,
敝,予又改为兮。
适子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
敝,予又改造兮。
适子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蓆兮,
敝,予又改作兮。
适子之馆兮,
还,予授子之粲兮。
这首诗三章复沓,每一章只是稍微改动了俩字,意思没怎么变,大致是说:黑色的衣服旧了,我再给你做一件,你穿着去上班真合身,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做新衣服。
表面上看,似乎是家中妻妾为夫君所歌,表现的是夫妻恩爱。而且也确实有学者认为,这就是一首闺房情歌。
历史上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赞美郑国君主为周王室做出贡献,这首诗便是以周王的口吻在对郑家说:你们家人很适合穿这黑色朝服嘛(周代的官员制服是黑色,也就是诗中所说的缁衣),老子穿完了儿子穿,儿子穿完孙子穿,不赖!什么?穿旧了?不碍事不碍事,我再给你做件新的不就得了!
(郑氏三公:中郑桓公,左郑武公,右郑庄公)
的确,郑国自建国起,就有三任国君担任周王朝的卿官,说权倾朝野,真是一点都不过分,风头一时无两。
郑国是周王室本家姬姓的诸侯国,建国较晚,第一任国君郑桓公,名友,又称王子友,是周幽王的叔叔。
周幽王是谁啊?烽火戏诸侯,会玩,三下两下就把大周王朝玩坏了。王子友心里明镜似的,这么个祸害当家,跟本家走的太近了肯定没好果子吃,我干脆另起炉灶吧!于是由陕西迁到了河南。(为了让读者看明白,这里用的地名是现在的名称,以前不叫这个,不过写出来太复杂,于故事本身的叙述并无作用,所以不多做繁述。)
其时,王子友还担任着周幽王的司徒,掌管全国的土地和户籍,要不人怎么说搬家就搬家呢?
后来,褒姒陷害申后和太子,申后的娘家人联合犬戎破周,战乱中,王子友为保护幽王而壮烈牺牲,然而并没有保住幽王的命。倒是他的儿子掘突,也就是后来的郑武公,联合秦晋卫三国,击退了犬戎,并护送幽王之子平王迁都洛阳,开始了东周时代。
平王感激郑武公,所以让掘突叔叔继承了王子友的爵位和官职。武公呢,也不简单,打仗治国都是好手,朝中工作尽职尽责不说,自己大本营更是经营的风生水起,没几年,地盘扩张的让平王贤侄心里有点发毛。
毕竟周平王和郑武公的血缘关系已经淡了一两层,何况帝王之家权利相争,就算是亲生的父子兄弟也不见得就一条心。平王明里暗里开始防着掘突叔叔,甚至收回了一部分封地。
这叔侄二人的矛盾还没真正显露出来,郑武公就到先祖那儿报到去了。
郑庄公接替郑武公。
由于君臣之间并没有撕破脸皮,周平王让郑庄公接了老子的班,继续担任卿士。
郑庄公粉墨登场,就真热闹了。这位爷能折腾,《左传》里他一个人的篇幅比他爹和他爷爷加起来都多。什么“郑伯克段于鄢”、“掘地见母”、“割王麦”、“射王肩”,等等,等等,就连大闹天宫的孙猴子都得喊他一声“前辈”。
不过说起来,庄公也是个命苦的娃,瞧他名字就知道了。
他叫啥?——寤生。
啥叫寤生?呃……就是难产。
古代人起名字也真是随便,生孩子难产,就给孩子起名叫难产,可见这当娘的有多不待见这孩子。
郑庄公还有个同母弟弟,名字叫“段”,因为武姜——就是庄公的母亲,生二胎时比较顺利,所以就很喜欢老二。肯定好生啊,都二胎了。
武公本来已经立寤生做世子了,武姜不干,非让老头子废长立幼,武公没搭理她,这娘们儿就一直软磨硬泡,还没磨透呢,武公先死透了。
这一段要是拍成电视剧,应该加点花儿:郑庄公姬寤生是天上什么什么星下界,受命于天,所以凡人女子生他的时候要费点劲儿。武公知道此子非凡,必能光大郑氏,因此格外上心,即使媳妇儿一天到晚说他坏话,武公还是要顺应天命,大力扶植这孩子。然后姬寤生不负父望,终于让郑国盛极一时!
言归正传。
寤生即位,武姜还不安分,非要老大给老二分封个好地儿,上来就狮子大张口,要了个边关要塞。寤生那么精个人儿,哪能不知道老娘要干嘛,找了个理由回绝了。武姜又换了个地儿,虽然不如头回要的那个地理位置重要,也是个富庶之所,寤生说,行,给他!
段得了封地,在母亲的授意下,就开始扩张势力。
庄公手下的大臣们就提醒他,这不是个事儿啊!
庄公说:“没事,让他折腾!”
手下人不懂,干着急。庄公还笑,说了句经典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对了,这话就是从他嘴里开始的。
果然,段觉得自己实力差不多了,趁哥哥出差,就开始造反了。
庄公就等着他这一步呢,他不造反,哪有由头收拾他?
什么出差?其实就是埋伏在城外,等着瓮中捉鳖。
收拾完小的,庄公又把老太婆赶到个偏远山区,并放言:“不到黄泉不相见!”
后来,为了维护自己的正面形象,庄公挖了口井当黄泉,勉强找了个理由,把老娘接回来,在人前做做样子——看,我还是很孝顺的!
这就是“郑伯克段于鄢”和“掘地见母”的典故。
(段被庄公打败后逃到了鄢这个地方,所以,叫“克段于鄢”。)
这样,家里的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可是周平王不满意了,本来周王就忌惮郑君的势力,这从上一辈开始,就显了苗头了。现在,庄公一天天也不来上班,平王就开始动心思,要找人接手庄公在朝中的工作。
庄公虽然请了长假,但是朝中的耳目却没闲着,一听平王有这动作,行吧,我给你递份儿辞呈。当然,这只是试探,庄公这种权术把式,怎么肯轻易放弃大权在握的好事?
平王一看庄公来真的,还真不敢硬接招。“谁知道这阴险的家伙要干嘛?不声不响就把他亲弟弟废了,我必须得防着点啊!”
平王说:“朝廷少了你哪能行?你可千万别撂挑子啊!”
庄公装傻:“不不不,我不行。大王身边不是还有那谁谁谁吗?”
平王更不敢批准他辞职了,庄公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心事和小动作说中了,看来真是不能小觑。
没办法,平王只好提出,和郑国交换质子,以换取对方信任。庄公这边呢,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下来了。
各位,这个事儿可就太有意思了。向来都是诸侯国之间为了制衡彼此势力才会交换质子,你说你一个大王,跟诸侯交换质子,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也不怪大家越来越瞧不起你。
没多久,平王也去找先祖述职了,庄公本来是想赶紧把在郑国为质子的太子狐送回来的,可惜太子狐是个短命鬼,一听老爹去世,居然给哭死了,好在他来郑国之前留了个儿子在王宫,于是,狐之子即位,是为周桓王。
周桓王意外上位,可他并不开心。他恨郑庄公,要不是他,自己的父亲不会客死他乡。所以,他一上来,就跟庄公表态:“您是先王重臣,我辈分低,用不起您,您还是回家歇着吧。”
庄公说:“行,走就走!”心里还念叨:“这孙子真不是个东西。”没错,按辈分,桓王还真是他孙子。
回去之后,怎么琢磨都不是个滋味,郁闷,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正值初秋,王城边上的麦子长得不赖。突然,庄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庄公派了一个叫祭足的心腹,去跟当地的官员说:“今年郑国欠收,咱爷们借点粮食吃吃。”
官员一听急了:“不成不成不成,这是大王的麦子,下官做不了主啊!”
祭足说:“没事,咱们郑君跟大王啥关系啊?回头再打报告,你甭管了!”
说完,一帮人欻欻欻欻,把一地的麦子都割完拉走了。
桓王知道这事当然不干了,照他的意思,就得干郑国,但是他手下的大臣拦住了:“祭足干这事,庄公不一定知道,咱再等等,看庄公什么意思再说呗?”
庄公本来是想找茬跟桓王干仗呢,桓王这边呢,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庄公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想想这事干的也是可笑,于是腆着脸去跟桓王认错了。
桓王这才消气了,但是还不忘磕碜磕碜庄公,赏了他几车粮食:“这回别再说吃不饱了哈!”
庄公开始有点生气,但是脑筋一转,计上心来。把同事送的一批锦缎盖到粮食车上,大张旗鼓就打道回府了,还逢人就显摆:“看,这是大王送给咱的!”话说这也没错,车里的东西确实是大王送的,要只是这样也没啥,可庄公没完,拉着车转了一圈,就奔宋国打过去了,还“师出有名”——你好久不给大王进贡了,大王让我来跟你谈谈。
郑庄公大胜而归,周桓王知道这事,气得直跳脚:“好你个郑寤生,真拿我当软柿子捏上瘾了是吧?本王不发威,你当我哈喽凯蒂了!不打的你喊爷爷我跟你姓!”
(桓王这是气糊涂了,他跟郑庄公本来就是一个姬姓,算起来他还得喊庄公一声爷爷呢。)
郑庄公也不认怂,双方在繻葛摆开阵势就开打。在这场战役中,庄公用历史上有名的“鱼丽阵”,战胜了王军,并趁桓王亲自披挂上阵,射中了他的肩膀。
这就是“繻葛之战”,“射中王肩”。
虽然在事后,庄公处置了执弓射王的将领,但这次战役,使周王室的威信彻底扫地,也为后来的春秋五霸做了榜样。
庄公以后,再没有这样头脑灵活、狡黠善谋的政治家来带领郑国继续强大。渐渐的,郑国不再活跃在东周列国的争斗舞台上,沦为了渺小的配角。老话说的真是没错,富不过三代嘛!
这件穿了三代人的缁衣,到底还是不能再在郑国更新了,除了郑国无人继承,恐怕更关键的是,周王室的缁衣,也没什么人稀罕了吧?
权利的追逐,是历史的驱动力之一,权力的再分配是大势所趋,在这个舞台上,弱肉强食,能者居之。今天我穿着你给我的“缁衣”,明天我也可能是你的终结者。这其中的是非功过,谁又能判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