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最近老惦记着,把他的宝贝传给我。
对于这件事,我是拒绝的,又不是什么真宝贝,不过是几张疗效不错的药方,我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当个中医,也不给人看病,药方会有什么用?不过,这些药方在几年前对我和我妹是极其重要的。爷爷退休后,找他开这些药的人仍旧络绎不绝。乡里乡亲的,他从不收钱,病人就提些水果零食,牛奶饼干说是给孙女吃的,我们两个因此受益匪浅。
这一两年啊,每次回家,他就念叨说要把药方给我写一份留着,我每每找个理由推脱。“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我这会儿要出去玩呢!”“好好好,先吃饭先吃饭。”“哦,你刚刚不是说要买什么东西来着?”老人家被我岔开话题,一会儿就忘了,隔几天想起来,我又不在家了,只能作罢。前几天大概又想起这件事,这次有点执拗,耍起小性子来,电话里也一定要我记下来。方言夹杂着普通话,听写了半个多小时才写完。我在日记里誊写了一遍,突然就难过得要命。
传家宝什么的,我才不稀罕呢,要说宝贝,有他在的时光那才是宝。
我爷爷这个人啊,虽然马上就要过八十大寿了,但是内心绝对住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生活的勃勃兴致,让我都自愧不如,觉得自己大概比他老了十几岁。什么吃的玩的,都充满了好奇,街上要是有什么新奇的事,围观人群里肯定有他。我买的所有零食,他都想尝尝味道,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总觉得,爷爷的设定一般是严肃庄重,沉默寡言,眼里心里满是生活的沉淀的。偶尔在孩子失意低谷的时候,说一两句人生箴言,乌云密布的天空偶尔拨得云开见月明。而我的爷爷,岁月里的磨难困苦似乎一点也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每天都是万里晴空,欢欢喜喜唠唠叨叨的,总是能想出很多花样增添生活趣味。
但凡炒了一盘菜,就一定要我给批个分数,我要是正烦着,不搭理他埋头吃饭,他就笑嘻嘻地对我奶奶说:“看看,看看,好吃得都没话说了!”买了新衣服,起码要在我面前展示三次及以上,还不能单单夸衣服,要衣服连人一起夸,转身就喜滋滋地跑去告诉奶奶我刚刚说的奉承话。
种了一棚丝瓜,总拉着我去数结了几根,后来又种了百香果,枇杷,杨梅…我的小学数学得到了很好的复习和巩固。
傍晚浇水就要表演一根小拇指提起一桶水的绝技。明明表演了十几年了,每次还像初次登台一样激动兴奋,而且要求我也要像初次观看一样掌声热烈,感叹他老当益壮。
照着镜子跟我说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不含一丝杂色,一般人白不到这么好看的!一边说还一边拨动头发让我看看是不是完完全全的银白色。
他基本上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能随随便便就找到生活中的笑点。家里聚会,小姑戴了条圆珠串的毛衣链,我爷爷就笑着说她:“你这好像西天如来佛祖啊,阿弥陀佛。”说着还认认真真竖掌行了个佛礼。宴席吃到一半,他又转头跟我说:“我突然想到,她那佛珠更像那个,那个,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后两句是唱出来的,笑得我差点把饭喷了一桌。
给每个小孩都取外号,头大的叫大头壳,长得像舅舅的叫小舅子,我妹妹一个人就有“阿黛”,“缺牙齿”,“我在”…四五个外号,隔壁家的星星,小时候说话吐字不清楚,所以我爷爷现在还学他以前的样子叫他“hinhin”,有时候他也会宠溺地摸摸我的头说:“真像个板栗啊!”
统共记得的俄语都凑不齐一句话,还总要跟我讨论英语和俄语的差别。看的电视剧全是抗战片,二十几年了,愣是没看腻。去年阅兵式,特地给我打电话,担心我在学校没电视看不到,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到电视来看。听到我听的音乐,就在旁边不解地说:“年轻人唱歌怎么都像牙齿痛了哼哼唧唧的。”
看了几本相书,天天教我如何看面相手相,说得有模有样的,条条都是说自己长得好的。说什么鼻头有肉的比较大方,我看看他高高的鼻梁,大大的鼻子,心想:“你哪里大方了,姑姑送的葡萄提子,有客人来也不用来招待,留着留着,留到我回家都坏了才肯拿出来。”吃什么都嘱咐我快点吃,不然又来人了,在旁边看着我吃,剩一点都要叨叨半天,然后自己吃掉。看相还能延伸到找男朋友,其它都不重要,只要身体健康,四肢健全。我说:“好好好,四肢健全这个要求我肯定帮您达到!”
每通电话都至少要强调三遍:“不要吃煎炸,烧烤的东西,容易上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是1,其它是0,没有1,再多0也没有用。”每次回到家,吃饭之前必然要先吃半碗田七,“为什么又要吃田七啊~”我哀嚎道。“田七祛伤的,要吃。”我爷爷说。“我会有什么伤啊,天天办公室坐着。”“干什么都有可能有伤的,你看你回家提个行李箱就会有伤!”我默默地干了半碗米酒冲田七。
所以,我才不想记什么药方呢。生了什么病,不是打个电话就会有个厉害的老爷爷指挥我抓什么药吃什么药吗?连医院挂号费都省了。实在不行,坐个动车回家也就一个多小时的事,望闻问切一通,对症下药就好了啊!
我为什么要记药方?我爷爷每天早上还能五点起床去跑步,吃饭之前还要喝上一碗米酒,看到奶奶给我开的小灶,总是嘴馋想分一点尝尝,每天傍晚还能轻轻松松提一大桶水浇花浇菜,晚上看抗日剧要看到十点才肯睡觉。我根本不需要记这些药方是不是?
可是我最后还是记了下来,时间总是过一天少一天,就算我再怎么回避,也还是要面对,老人家越来越老了,头发花白了,满脸褶皱了。这些事,我一想到,鼻子就会酸得不行。但是幸好啊,我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去记下每一个药方,每个星期听三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的电话,每个月回家吃祛伤的田七数结了多少果子。
没什么,就是想说,要是有传家宝啊,请一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