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从书房走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肚白。走在回南苑的路上,看着小径旁的树上结满粉灿灿的桃花,只觉得心烦,今年桃花泻的太晚了!任手心攥的血红一片还是不能压下心头的愤恨,凤澜要与夏侯轻成亲,最先知道这事的不是凤澜,不是夏侯轻,竟是他!凤岐山这是让他去说服凤澜,若是他不死心,凤澜就算是以死相逼不出嫁也能做的出来。可皇帝指婚……
澜儿…澜儿….哎,从昨日申时起,箫便再没见过凤澜。听说,她先是陪着夏侯美梵去了桃花园,后又带着夏侯靖等人去了酒庄,一下午忙得不可开交。
抬头再看看天光乍现的天空,此时,箫急迫的想见到凤澜,只是见见了。转身朝东苑走去。
东苑——杏斋房门前的石阶上
箫就这么双手搭在膝盖上,双腿蜷起,低头,一动不动的坐在石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凤澜心里住着一只叫“箫”的小虫子,不论箫做了什么,凤澜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讯息。今日她不知怎的,才卯时就突然从梦里醒来,再也不想睡去,便穿好衣衫,朝屋外走去。
敞开房门的那一刻,凤澜就看见了坐在石阶上的箫。
“箫!”
箫还沉浸在那个噩耗里,并没有注意到背后响起的开门声,却是被这声“箫”吓了一跳。紧接着后背便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脖子被肉呼呼的手臂紧紧的勒着。无疑,是凤澜,跑着冲过来的。生怕他跑了。
凤澜的手臂紧紧地箍着箫的脖子,两条腿盘起来窝在箫曲起的两条腿与腹部之间,身子还一摇一晃的,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跟箫说着话,清晨空气凉,凤澜呼出来的气更显得灼热。
耳边又传来凤澜呼出的热气,箫觉得这一刻,连空气都变的燥热了起来。凤澜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箫?”
凤澜不再缠着箫,进而跑到他的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忽然就笑了,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刚刚为什么箫没有在听。
“我知道,你刚刚在想我对不对?我就知道!”
我在想你啊,想把你说的话都印在脑袋里,今日你离我这样近,我却觉得我们离得这样远。只是这话,箫没有说出口。如果他知道凤澜到死都没听见过他表露心迹,他说什么也不会如此克制。
凤澜也知道箫不会回她的话,他总是嫌她不知羞,哎,人活一世,不该肆意一些吗?若是下一秒便横尸荒野,有些话还来得及告诉心爱的人,有些心迹没有表露,岂不是要抱憾了?
凤澜突然就直起腰拉着箫撒腿就跑。可他一夜未眠,又在门外坐了好几个时辰,猛地站起来,眼前发黑,脑袋一阵发晕,腿部还传来阵阵的酥麻,赶巧凤澜还拉着他跑,箫此时是对凤澜气得牙痒痒,却又舍不得松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矛盾!
凤凰山顶
山风吹得凤澜与箫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两人的衣衫也是被吹得有些凌乱。
此刻的凤澜在箫眼里,就像一只花蝴蝶,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向山谷。也是,她总是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不仅她要穿,他也要穿。
她背对着他,仰着头,就这么看着已经升起来的太阳,也不闭眼睛,任眼泪爬满了她整张小脸。
“6岁爹爹带我们搬来凤凰山,院落都是让我们自己选的,你先选了南苑,那我就选离你最近的东苑。主殿要取名字,我当时只会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便取名‘杏斋’,你跟爹都觉得文雅,可知我想的是甚?”
“我想的是,东苑隔壁就是南苑啊,我就是那株红杏啊!”
“7岁时,先生问我,古时候女子哪也不去,在家相夫教子,若那女子是我,我可愿意?我说我不愿,箫说过,要带我看遍世间繁华,他不愿我做笼中鸟儿,所以我不愿。先生笑了。”
“8岁时,我要学骑马。不是我觉得好玩儿,是觉得你骑马的样子真好看,我想跟你一起。可自从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你再没碰过马。”
“9岁,我9岁才生天花,所有人都害怕,你说,你怎么就守在我床边陪我说话呢?”
“我10岁,箫就18岁了,及冠了呢,我爹给你说亲的那晚,你跟我说了一夜的话,倒像是交代后事。怎么我越长大你对我说得越少了?
“11岁,夏侯轻要我进宫小住,你去接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澜儿若是被小皇子迷了眼睛,我怕是要伤心了。’”
“12岁,教女工的先生说,她丈夫五年前去修御敌工事,至今未回。可临走前,她都没来得及为他缝制一件新棉衣。所以我学女工,我的箫不会去打仗,不会去修城墙,以后会有我为他缝制棉衣。”
“13岁,我爹知道我每次洗澡你都守在旁边,以为我们早已私定终身。可他不知道你是怕了我再溺水。”
“14岁,你陪我看凤凰山的日出。还答应我以后每年都去不同的山上看日出。”
“我们每年都会去桃花园采桃花,再回来酿酒。可今年,昨日,陪我去的人,不是你。”
“箫,你看,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你怎么就忘了呢?” 凤澜回头,就让布满泪痕的面容暴露在箫面前。
“你知道我就要跟夏侯轻成亲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忘了你说我若是和夏侯轻在一起,你会伤心了吗?”凤澜哭了,可是她不喊不闹,连质问都用平平的语气道出,与平日里的她反差极大。
饶是这样,箫依然是那个沉得住气的箫,依旧是一声不吭。
“你忘了,可我还记得。”凤澜再一次转过身,望着对面那座高山,神色不明。“我想自己待一会,你在山下等我好吗?”
箫心痛,他看着凤澜一点点长大,那些成长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刚刚凤澜说的那些画面早就在他脑海里鲜活起来,他怎么会忘啊?他怎么能忘啊?可他这一世不能记得这些啊!
箫转身的瞬间,凤澜叫住了他。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冲他粲然一笑,她要他记得她笑起来的模样。那一笑,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只剩下一个她。
箫百般克制,还是没把凤澜抱在怀里,说“我们走,我带你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让你嫁。”转身下山。
凤澜也是转身,跳崖。
“澜儿!”箫喊得撕心裂肺,怪自己转身,怪自己没来得及抓住她,怪自己思前想后、贪身怕死,委屈了自己,害死了澜儿。
“澜儿…”“澜儿…”“澜儿…”此时山谷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刚才那两个长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就像人们的臆想一样,太阳一出来即刻烟消云散。
哦,还有跪在地上,哭的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箫。
“澜儿,别怕。我没忘,我都没忘,你等我,我这就来。我带你去爬上,我们去看日出。”箫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径直跳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