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死了，年仅二十岁的少妇。我听远方亲戚说，一愣，鲜花般的妙龄，怎么会无缘无故死了呢？亲戚说，阿霞是被她老公活活打死的，全身到处是淤青，腹部肿胀，头部有硬伤。司法机构鉴定，外伤所至，颅内出血，造成死亡。那她老公被抓了吗？被绳之以法了吗？
哪儿有啊！这在农村，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人命不值钱，阿霞死了，阿成赔了阿霞父母一万块钱，女儿也给了阿霞父母。就像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出门打工去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从脚往上，直冒寒气，寒气逼人，颤抖。谁为阿霞的死买单？
远方亲戚的侄女阿霞，娇小玲珑的身体，端正的五官，皮肤有些暗黄偏黑。姊妹俩个，阿霞是大的，妹妹阿香，比阿霞小两岁，个子却高了五公分，容貌也更显妩媚一些。阿霞小学毕业，家里拿不出钱，就没上学了，在家务农。肩挑背扛的生活，过早地压在阿霞的身上，愈发沉默寡言，只埋头干活，吃饭，睡觉，日子简单，充实。
阿香依然上学，小嘴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姐，你看我辫子扎得好不好看，姐，这件旧衣服我不想穿了，同学们都笑话呢！姐，我写了遍作文《我的姐姐》，看一下罢。阿霞好生羡慕阿香，能够上学，而自己的一生要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阿霞交待阿香，你好生上学，我帮爸妈干活，供你上大学。姐妹俩每星期六晚，挤在一张床上，说着彼此的心里话。
转眼，几年过去，阿霞十六岁了，长成标志的大姑娘，眉清目秀，顾盼生姿。起早贪黑地干活，阿霞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农村的说媒的早，有男方上门提亲，阿霞一直寻找理由，说自己年龄尚小，晢时不考虑婚姻，父母也舍不得让女儿过早成家。这样，又过了一年，邻队阿成的父母请来媒人，提亲。这次，阿霞没有再推辞，阿成是她小学同学，高高的个子，一张帅气的脸，家境优渥，比阿霞家要富裕。父母也极力搓和，阿霞就点头答应了，媒人兴高采烈地离去。
择良辰日子，阿霞随着母亲，去阿成家看亲。这是农村的风俗习惯，女方找婆家，当妈的领着女儿，去看看男方的家庭。住在哪里，有几间房，屋里有什么家具，菜园，土地，柴，远不远。这些生活大至与以后的幸福紧密相连，不得不慬慎。好在阿成家离阿霞不远，乡里乡亲，耳熟能祥，看亲只是形式，标志着阿霞找婆家了，阿成有了对象。
看亲过后，一个月，订婚。双方家长，亲戚朋友，接到阿成家喝酒。阿霞在谋人带领下，要喊阿成家的长辈，甜甜的一叫，阿霞羞红了脸颊，长辈们满意地看着阿霞，掏出红包，以示祝福。阿成也一样，将阿霞的亲人都喊了个遍。阿成是男方，没有红包。本是两位不相干的人，因姻缘结合在一起，两大家簇相互推杯至酒，热情洋溢地高声“划船”（一种敬酒的方式，两个人出手指猜拳），喜酒喜宴都是这么排场，讲究气势，氛围，人声鼎沸，热闹宣哗。
阿霞害羞，乖巧，坐在桌上，几乎没动筷子，肚子是饱的，想想以后的岁月，自己将在这里终老到死，一丝恐惧爬上心头，阿成对会我好吗？阿成的妈妈，哥哥，嫂子会善待我吗？阿霞不敢住下想，看着父母，亲友高兴，阿霞茫然地露出笑脸，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喜宴结朿，阿霞随父母，亲人在阿成父母千恩万谢盛情挽留中离开。
阿霞与阿成订婚后，往来不多，过年过节的，阿成提着礼品上阿霞的门，一大家孑人在一起，阿霞几乎没有单独跟阿成说几句话。倒是阿香，哥哥长哥哥短，叫得亲热，有事没事，对阿成问长问短。起初，阿香有些不放心阿成，怕他将来，会对姐姐不好。虚寒问暖，这一切，阿霞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那样想的，只是言语短，表达不出来。阿香正读初三，功课紧，也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自己对阿成的关注已越界。情窦初开的男女，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很正常，可阿香与阿成间，隔着阿霞。
阿成回家，向父母提出悔婚，说自己不爱阿霞，却爱上了她妹妹阿香。父母一边责怪阿成，感情要专一，阿霞是个好女孩，勤劳，善良，朴实无华，任劳任怨，是上等的好劳力。虽说个子不高，长得不是特别好看。农村人现实，说媳妇，是过日子的，不需要“花瓶”，中看不中用。说个好媳妇，一辈子省心，省力，何乐而不为。
阿成看做不通父母工作，反被啰啰嗦嗦教训一顿。气得跑阿霞家，阿霞不在，阿霞父母在家。阿成竹筒倒豆腐般一股脑儿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倒了出来。阿霞父亲大发雷霆，这算怎么回事，两个选择，要么跟阿霞退婚，阿香，你想都别想，不可能的。要么赶紧跟阿霞结婚。阿成失望，沮丧地离开。有些事，自己做不了主的，婚姻恋爱自由，跨越几千年封建传统遗留下的络印，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
阿成这么一闹，两家大人慌了，赶紧集合在一起，商量对策。阿霞的父母依然说出对阿成的方案，由阿成的父母定夺。阿成的父母怎么舍得退婚，花出去的钱都打了水漂，再者，阿霞的妹妹也不可能嫁过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悲剧，谁愿意承受？阿成眼看二十了，农村的孩子结婚早，一晃，又晃，媳妇没说到，青春没了，再找不到合适的，打一辈子光棍，多丟人呀！农村条件差，男女比例失调，有很多男人，说不到媳妇，一辈子，一个人生活。
阿成的父母，看见现实的残酷，跟阿霞父母协商，择良辰吉日，赶快把婚结了。“煮熟的鸭子岂能飞了”，阿霞的父母极力赞称，夜长梦多，只有阿霞结婚，阿霞父母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能落地。阿成的想法，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人要脸，树要皮，巴掌大块地方，岂能上演闹剧，面子比里子重要。婚姻比幸福重要。
阿成的父母苦口婆心地将阿成教育了一番，阿成无奈接受现实，迎娶了并不相爱的阿霞。阿香初毕业，也远走他乡，出门打工了。
阿霞本不善于说话，内向，心里又对阿成与阿香之间绯闻，怀着间隙，内心积压的苦，独自舔伤，对阿成是自己的老公，悲喜参半，喜的是自己与他定婚在生，悲的是他与妹妹产生了不伦的感情。阿成也一样，内心憋着一股气，对阿霞没有好脸色，从心里谴责阿霞防碍了他与阿香的幸福。除了干活，吃饭，跟阿霞之间交流为零。
都说新婚夫妇，水出芙蓉，面若桃花，甜蜜蜜的分不开莲蓬。可阿霞体会的是被欺凌，被霸占，被吞噬的绝望。天黑，上床后，不管阿霞多累，多不想，阿成霸王硬上弓，在阿霞身上撕扯着，压榨着，使出浑身解数，将满腔的悲愤发泄到阿霞身上，阿霞越痛苦，越呻呤，阿成越满足，越有成就感，阿成想，谁让你进这个家门，我偏要折磨你，折磨得让你死去活来。
阿霞干活是一把好手，嘴不甜，不会像嫂子，会讨婆婆欢心，讨阿成喜欢。阿成黑着脸，婆婆护着儿子，也不待见阿霞，总认为阿霞嫁过来，是高攀了，还不低眉顺眼，怎么能有拥有一席之地呢！
阿霞回娘家，告诉父母，后悔了。不该嫁给阿成，阿成不爱我，重活累活都让我干，晚上也不消停，整得我觉得日子哪有个头啊！父母安慰阿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每家每户都是这么过的，挺坚强的你，怎么会挺不住了呢？阿霞父母心里也有苦愁，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哪能听了几句抱怨，就顺着女儿，折除婚姻的束缚呢！
农村的夫妻，打打闹闹很正常，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一地鸡毛的生活，照常过着。阿霞与阿成就过着这种日子，文化程度都不高，彼此心生隔核，又没有及时构通，解决横亘在彼此心灵之冰山。天长日久，矛盾越来越多，相互看不惯对方与生俱来的缺陷。阿成发脾气，摔东西，打阿霞。怯懦的阿霞慌了，自己从小受的教育，三纲五常，男尊女卑，深入骨髓的封建思想彻底统冶阿霞。没有还手，面对阿成的咆哮，辱打，一味地忍让，妥协，投降。阿霞错了，做人要有底线，要有尊严。面对家暴，要零允忍态度，坚强抵制，反抗家庭暴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一百次的重复。
不巧，阿霞怀孕了。十八岁的天空露出了曙光，虽然，一样的下地干活，一家人尽量让阿霞干轻活儿，阿成也改了一些粗糙的恶习。母凭子贵，栖息在阿霞心头的乌云渐渐散去。
熬了十个月。阿霞迎来了女儿，阿霞还没有从产痛的虚弱中走出。婆婆摔脸子，走了，扔下阿霞，一个人承受着冷遇，悲怆的孤独。原来，婆婆重男轻女，看到阿霞生的女儿，扭头就走，顺便摔一句，不中用的东西，不值得我伺候。阿成也翻着白眼，指着阿霞，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怎么不生个带把儿的来。阿霞气晕了，生孩子，是我说了算吗？阿成吼道，我妈说，女孩子，是给别人养的，不划算，赔本的买卖。
阿霞的月子里，是禽着眼泪过的。自己做饭，自己洗尿片，自己抱孩子。比这更难受的是婆婆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阿成的冷漠，不体贴，甚至污辱阿霞，从身体到心灵，阿霞坠入痛苦的深渊，越陷越深。女儿的哭闹，奶水不够，营养不良，阿霞挣扎着，困惑着，到底为了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阿霞哺乳期间，一个人带孩子，还要做一大家人的饭，忙得晕头转向，累得腰酸背痛。每位家人，像皇上一样，等着阿霞伺候，稍不如意，婆婆言语挑嗦，调拔离间夫妻所剩无几的感情。碗没洗净，衣服有污渍，家里乱得像猪窝。阿霞如茫在刺，浑身中箭，悲从心中绽开，回敬了几句。婆婆大嗓门，高音喇叭似的尖叫，哪有媳妇吵婆婆的，翻天了不是，说的是事实，你还有理了，赶犟嘴，眼一丟。阿成上去，啪啪啪摔了几巴掌在阿霞的脸上。阿霞的心在滴血，汨汨地冒着怨气，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婆婆的话，丢在大路上。
阿霞哭着向父母倾诉，这种日子，没法过了。阿霞父亲叹气，母亲流泪。都怪当初意志不坚定，没有为阿霞退婚。现在带着“拖油瓶”，离了，咋嫁得出去，二婚，丢死人了。阿霞父母好吃好喝伺候女儿。玩了一个星期，阿成提了两瓶酒，来接阿霞回家。家里缺少劳力，地里的活干不出来。阿霞不想回冰窖似的家。可经不住父母劝。娘家，偶尔回，是可以的，但不能长住，别人会说闲话，面子依然重于里子。
阿霞跟着阿成回家了。婆婆倚在门口，挡住阿霞的路，哟，哟呵呵！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吗？干吗呀！你好意思回来？呸，脸都被你丟尽了，挨几个巴掌算啥？我们都是从挨巴掌过来的，哪个像你，跑回娘家告状，躁不躁，你不嫌丟人，我们的脸被你丢尽了。说完，婆婆看也不看一眼，呯一声关了门。留下阿霞傻愣愣地站在门口，泪流满面，女儿吓得醒了，哇哇大哭，阿霞也跟着女儿嘤嘤地哭着，走进房间，喂奶。
在这样的环境里，阿霞将女儿带到一岁半。那天，女儿跑着，摔了一跤，把碗打碎了。阿成怒了，瞪着女儿，巴掌扬起来，阿霞将女儿拉开。阿霞第一次，怒视着阿成，女儿那么小，你打得下去。翻天了，我打女儿，你敢管，谁让你给我生女儿，新账旧账一块儿算，说完，阿成扑在阿霞身上，拳头似雨点，哗哗地落在阿霞头上，身上，阿霞想反抗，无奈，体力悬殊，根本动弹不了。阿成跪在阿霞身上，将内心积聚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到阿霞身上。打得阿霞没有了声音，阿成用脚狠狠地踢阿霞的肚子。口里骂骂咧咧，叫你贱婆娘，知道我爱你妹，偏偏要嫁给我，怎么不早点死啊！说完，阿成扬长而去。
晚上，阿成回家，看阿霞还躺在地上，一摸，糟了，阿霞死了，睁着一双恐怖的眼睛。一副含怨受屈的模样。阿成喊来父母，父母看了一下，赶紧把阿霞抬到床上，盖着被子。第一时间通知阿霞的父母，说阿霞是病死的。
阿霞父母哭天恸地赶来，女儿好好的，怎么会死。他们揭开女儿被子，看到女儿浑身是伤，问阿成，怎么回事？阿成支支唔唔说不出话，阿成父母解释，两口子吵架，打架，哪家哪户不都是这样过得么。阿霞的父母明白了，阿霞是被打死的，阿霞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阿霞的父亲报了警，控诉了阿成的残忍。
警察和司法部门一起来，鉴定结果，阿霞由于外力作用，颅脑出血，引起死亡，胃里食物未见农药成份。属家暴过激，倒致结果。
阿霞的娘家人不懂法，也不知道怎么维护阿霞以生命为代价的婚姻，经过讨价还价的协商，最终，阿霞的父母得到一万块钱，对阿霞的死，不在追究阿成的责任。阿霞的父母心甘情愿领养阿霞的女儿生活。
阿霞，作为阿成的妻子，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了，带给我们深深的思索和沉重的叹息。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婚姻里的家暴什么时候，才能消声匿迹？农村的婚姻，谁来关注？谁来改善？
茫茫苍天，谁还阿霞一个公道，还阿霞清白透明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