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无感

              土耳其

12月21日星期一,如今说起来应是去年了。当我在风中凌晨独享冷清时朋友圈已传来了冬至的消息,翻看日历,果然,今天是冬至——2020年的冬至。

    我赞了朋友圈所有吃饺子的动态,同时也在留意又有哪些人在红色背景墙前合了影,和以前许许多多的日子一样,抬头看一眼漆黑的夜,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在叹息什么?时光易逝吧。

    A毕业一个月已经结婚了,B刚出来半年孩子都满月了,C呢,C已多年未曾联系,不过早前已见她发出“此生有你,冷暖共度”的蜜语。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又在胡思乱想了……以前在家,每次话题严肃都由一句“你都22/23/24了,还不着急吗?”而引起,现在难道我真的着急了吗?我要逢人便说“我很着急,我好着急”才证明我真的急了吗?

    今天我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些,只因为冬至,本地时间比家里慢7小时,我只是在风的夜里看朋友吃饺子,又是天冷的缘故,所以思绪乱了些。

    下午,大副让我先不去接班,因为汉森(一位新来的孟加拉水手)不会包饺子,我便去餐厅帮忙了。其实,我也不会。

5点,饺子好了,大家各自去取了料汁,我以前吃饺子从不加调料,大概因为家乡的习惯,毕竟饺子本身已经很美味,后来在船上因为北方人居多,他们总要把饺子蘸了醋吃,还要加一点蒜,我慢慢尝试也就随了这种吃法。只是,这次的醋太酸,能让人忍不住流泪,我见身边的人眼睛已经红了。

又到晚上,发一张饺子图片到朋友圈,不过朋友圈却已是凌晨。

定位土耳其伊兹密尔,上次来土耳其是装石灰原料,这次是——纯石灰。浪漫的土耳其并不浪漫,除了伊兹密尔港口外面满山的房子,白天令人心驰神往,晚上又满是迷人的灯火,这里对我来说只有两个字——石灰。

12月24日星期四,朋友圈全是平安夜,25日,圣诞节。这两天我的身上终于不再布满灰尘,因为我也会在看到朋友们分享的快乐生活后高兴的走来走去,就好像自己也在他们之中,经历着和他们一样的快乐。蛋糕,吃过了,栈桥,走过了,海滩,去过了,至于他(她)们的异性朋友,或是新婚对象,这个万万不可有非分之想,只能遥相祝福。

      土耳其——西非

    26日到28日,冬季地中海依然狂暴,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感觉像坐过山车,房间里一直有东西滚落,扶好了水箱笔又掉了,放好了笔杯子又倒了……等到终于没有了能再动的东西,天花板又开始作响,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找出声音出自何处恐怕要好一会儿,况且处理好这处之后不出几分钟必定又有别处响起来,这样想着,算了,不再去管它。

29日。今天船东发来邮件,关于海盗区的防护工作,以及一些安全评估,要船长安抚船员情绪,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其实早在土耳其港口当大家都知道要去西非时就已反应强烈,因为西非几内亚湾是近几年新晋的海盗区,前不久有几条船在那里被劫,且有伤亡事件,那里的海盗并不像索马里只为求财。于是,在机舱带头下全船除船长和几个孟加拉人之外联名签署了休假报告,表面上这件事希望很大,我也曾想象即将回家的场景,不过接连而来的事似乎有所转变。次日,租家派人送来两百个沙袋,两个假人,以及足够装备全船的海盗网,看来,此行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船东的一纸邮件,通过评估所到区域不属于海盗活动区,公司有其他船也曾到过那里并无危险,故没必要请保安随船……这就等于是在告诉大家,放心去吧,注意保护好自己,你们只是路过海盗家门口而已,只要没发生危险就是安全的。

我很感激公司给与我们安慰和信念,这可比租家的沙袋假人钢丝网实用多了。

    30日到31日,已近直布罗陀,这两天一直有雨,其中还夹着冰雹,打在驾驶台玻璃上传进来细密的滴答声,到这里又是秋天了。

    31日下午抵达直布罗陀,直布罗陀海峡是英占区,而旁边就是西班牙,我们要来这里加油的,因为晚上8点到早上8点别人不工作,所以暂时在外面漂航。晚上在驾驶台上网,过了12点,高频里一句又一句的“happy new year”,三副叫出“新年快乐”,随之也有人回复“新年快乐”,这时看着周围的灯光,多少能感到些欣慰,我们不是寂寞的。

    1月2日。晚上新年聚餐,满桌子的菜使我想起当初第一次在船上过年的情景,如今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只觉得菜的味道几乎没有变,酒仍是有点苦味。

自4日开始,天气已明显转变,炙热的太阳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松懈的关照着我们,哪怕傍晚日落之后的余热也仍使人缓不过气来。这样的天气倒是有一种好,那就是风平浪静,如此的平稳,若不是放眼望去都是海,还真有回到陆地上的感觉。记得从前经历了一个月的长航次之后,和别人一起下地,当脚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踏实,脚下终于不再摇动,双腿不用一直反复用力以调节身体平衡,就连大脑也清醒了许多。如今,我尽量不要抬头吧,想着现在就在陆地上,天空中是中学离家时的太阳……

    4日到5日。这两天我们把海盗网从船尾装到船头,生活区每层甲板也都围了起来,用沙袋堵住通往驾驶台的楼梯口,另外又在驾驶台的立地玻璃前放了几个大桶,里面装满水,在驾驶台后面固定好了假人,给他穿上工作服,摆出一副昂首挺胸的姿态,最后每层往下依次用钢丝网攀满楼梯,如此这般的层层防卫,想必此行定是安全的,至少,公司,船东和租家应是这样认为的。

              塞拉利昂

    8日,昨夜一直半睡半醒,可能要到了的缘故,总是不能安心睡觉,这是船上的通病,一有动静便睡不着,看看时间,凌晨1点半,还早,又闭上眼睛,直到后来隐约感觉船停了。3点45分闹钟响,起来发现外面已经亮灯,看来是抛锚了。之前船长已经说过,甲板上值班怕不安全,所以我直接上驾驶台了,不远处陆地上的灯光清晰可见,将满的月亮刚出来却又躲进云层,外面只有假人和我,冷冷清清。大概过了半小时,我见大副和水头去前面船头了,起初我以为只是检查锚,或者有无偷盗者上船之类,后来二副出来叫开船,才知原来抛锚就这一会儿。

5点起锚,开始慢速往里面开,据先前的消息在内锚地上引水,但抛锚与否仍不知,于是我们只能以最慢的速度拱进,后经反复呼叫终于获得指示,8点上引水,但马上又改成7点半,具体何时我们也不知了。船已到了最初说的港内锚地,此时已近7点,但仍没有最新消息,因为此处水流很强,既要保持航向又要保证与他船和岸基的安全距离,所以我们只能一直在原地进进退退。码头就在旁边,港区水域被灯光照的通明,往上的山腰山顶也都亮着灯,眼前景象倒令人意外了,船长他们都以为这里应该一片漆黑的,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就这一片来看应该比较繁华了。

7点,引水在高频里叫过来,激烈的语气像是要赶赴战场,只说正赶来,正赶来……我们已做好了靠泊准备,可直到7点20分仍不见引水踪影,再次呼叫,“正赶来,正赶来”。船长恼火了,眼看码头就在前面,船头都快撞上去了,可引水还是“正赶来”。7点30分,引水在高频里疯狂的叫着“hard to starboard~hard to starboard”,“starboard twenty~starboard twenty”,“dead slow ahead~dead slow ahead”,“stop engine~stop engine”……十分钟后引水终于上船了。

“Good morning!Captain,how are you?”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黑色运动帽,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皮鞋,总之,他整个人都是黑的,当他扬了扬头挥手摘帽子时我才注意到那大块的金链子和满手的金戒指,他的步子迈的很大,每跨出一步都伴随着叮铃声,也不知其身上还有什么其他宝物……

船长正在气头上,也不去理会他,只走出去呼叫船头船尾,引水已上船准备靠泊了。

如果这位黑引水的装束已令人新奇,那么接下来他的引航指令更叫人意外。

“Hard to starboard~”“dead slow ahead~”“stop engine~”“midship~”“port twenty~”“port ten~”“slow astern~”“hard to port~”“speed?!speed?!”“slow ahead~”“hard to starboard~”……(每个指令时间间隔最短不到半秒)

此处的流很急,船头本来已经带了一根头缆上岸,可是马上被冲开了,缆绳被拉的老长,船长也急了,大声向里面叫着进车,他和引水在外面几乎要吵起来,可是引水却一副轻松的样子,边抖腿边不以为然的对船长笑着:“easy,easy~”我很佩服这位引水的能力,能在如此复杂的水域且不用拖轮的情况下靠泊,气定神闲谈笑风生,这是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无法见到的,后来得知他的职业资格培训地原来是在上海,难怪,也许是他看到我们倍感亲切所以发挥起来才不拘小调吧。

靠泊结束已近9点。我们正准备给舷梯装上安全网,码头上一个很高大的黑汉说目前这样就可以,下午四点才来人。大副问他何时开工卸货,下午四点,代理何时来,下午四点,要不要摆吊,下午四点……一切都是下午四点。

回来刚洗完澡准备睡觉,三副来叫,有人来卖电话卡了。当我出去之后这才发现后面又有一条船正在靠泊,一根头缆被拉的老长,看来和我们船同样遭遇,我想十有八九又是那位黑引水的杰作。听三副说引水下船前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走,结果是要了两条烟,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

下午值班时,那些似乎早有预谋的人都一拥而上,男男女女,就像来赶集一样,好在他们都很自觉,依次排队登记,这比之前的科特迪瓦要好很多。船长让我上去给他们拿水和饮料,我以为他们会“谈判”很长时间,谁知就在我出来后不久那些人就都走了,我看他们每人都抱着一两箱可乐,要么就是烟,也有的提了黑色袋子里面不知是什么,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一个很瘦的中年人出人意料的主动上来打招呼,问我是不是中国人,说他工作很辛苦,我以为是工人,来干活的,结果走的时候也是头顶一箱可乐。原本我以为这样就完了,下午5点半天色暗下来时又开来一辆大车,上面装满了油桶,随后下来三五个人开始提桶上船来,他们径直去了船尾,我隐约已知是什么事了。晚上直到我下班那些人还在忙活着提桶下船,看的出来他们很累,那些油桶应该很重,但他们仍兴奋的吆喝着不知疲惫。

这里每天天黑之前都会上来一个保安,名为防偷渡和偷盗。这位保安行为举止倒是与众不同,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看起来颇为正派的样子,一上来就作了自我介绍,还友好的问了我的名字。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和三副攀谈起来,介绍他的手镯,他的货币,还有他的某些其他东西,10美元,10美元,10美元……

9日。一早就听说psc要来,但直到晚上7点多才见两个人在破旧的厂房后下了车,然后没过半小时,他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和他们一起离去的,还有船上的800美元……

    10日到12日。值班,寂寥是常有的事,只是有时愈显浓烈有时分外惨淡。看看朋友圈,找一两位许久不联系的朋友发一句“最近如何?”,至于能不能得到回复,此时我已不太在意了。

    13日。下午4点已经完货,岸上上来四个人检查偷渡,准备开航了。之前卖电话卡的小哥终于说服了大副,在这最后关头赶紧推走了我们一个大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把卷曲的小辫子,几天以来一直没脱的棕色棉衣,真叫人捉摸不透……

所有人员都已离船,就等引水了,但这时候却上来另一个人。

“Pilot asks me to take one cola.”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没错,就是一瓶可乐。

7点引水上船,一切结束已是8点,码头越来越远,那几点灯光渐渐被黑暗笼罩,夜幕中,它们愈加模糊起来……

        加纳

16日。上午10点靠泊,检查的人陆续上来,然后不过半小时又全都离去,和塞拉利昂一样,都是拿着饮料走的,至于还有什么其它的,可想而知。

在船上值班的一个人老想找我换钱,也许是有人找他换了,因此得了好处,所以缠着我不放。他想我用5美元换10块,可我查过1美元等于近6块,自然是不同意的。就这样,他每天上船一见到我就拍着钱包“Friend!?”……直到最后一次,他答应我用2美元换10块,于是我又用5美元换了25块,他也高兴的接受了。那天正好我们上伙食,搬水的时候人手不够,他便主动去帮忙,这使我十分过意不去,于是在下班后拿了两块香皂给他,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Thank you,friend!”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轻松了许多。第二天一大早,他上来把我叫到一旁,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折子,轻轻打开取出一张崭新的100元,“Do you want it?It is new!”“No,no,no!”

送伙食的女人上船时总热情的向我打招呼,走的时候也不忘挥着双手说再见,当我从甲板上走过,那些只看得到眼睛和嘴巴的工人纷纷朝我叫过来“Friend,good job!”通常这时候我总是回以平常的微笑或者点头示意,我很惭愧,一直以来当我热切问候别人的时候却未曾留意也有别人在问候我……

16日到21日。当地扫舱队上来洗舱,这是我们之前就知道的,因为要去利比里亚装货,时间短,加之此次石灰很脏,所以租家就请岸洗了。

这次的洗舱队比起上次在土耳其上来的乌克兰人要好多了,他们自带设备,工作十分卖力,而且从不进生活区,也没那么多要求,不像乌克兰人吃住都在船上,要定时休息,还要我们提供水,咖啡,或是给他们“打下手”,都不知是请他们来做什么的……

我看这些工人好像从来不休息,甚至是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就连睡觉也是换班。因为石灰已经粘在舱壁上,所以他们要先吹掉那些粉尘,每次碰面时我见他们身上都沾满了厚厚的石灰,脸上也都结块了,可就是这样,他们连洗脸洗澡都不能维持,因为我们船上淡水本来也不多,只能供应他们很少。晚上他们就睡在生活区外面甲板上,随便铺一张纸或布什么的就躺下了,每次我经过他们身旁时只尽量不发出声音,也许这便是最大的尊重了。

21日下午最后一个舱也快洗完了,他们喷洒的盐酸弥漫到整个货舱,然后飘出来飞到甲板上,人从旁边经过不小心被那些雾滴沾到就浑身刺痛,而他们就在货舱里……六点,我终于第一次看到那些工人坐下吃饭,他们吃完饭就收拾工具下船了,几天几夜的劳累或将告一段落。问过大副才知道,他们这次的收入不过才3000美元,而上次度假一样的乌克兰人居然拿走了20000美元……

22日。日出前的月亮依然昏黄,码头上的灯光被海浪揉碎飘荡,这一刻难得的宁静被我独享,想想也是十分惬意。

    早上8点岸方上来三个保安检查偷渡,他们的工作态度倒颇有意思,随便翻翻看看敷衍了事,后来我发现他们的搜查重点根本不是偷渡,而是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在检查完艏尖舱要走的时候,带头的那个他们叫他“big boss”,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plastic,plastic!”他不停的用手电照在角落里晃动,然后他手下的一个人就钻进去拽出一个塑料桶来,我想要制止他,“big boss”突然对着我比划起蛇拳,口中发出“嘶嘶”声响,“Do you konw?Bruce Lee!”然后又比出鹤拳,虎拳,龙拳,“Can you?”“No.”“Why can not?No matter,just give me this is ok!”说着他让手下人拿了桶出去了……后面的搜查基本如此,“你为什么不上去?”“你为什么不是印度人?”“你为什么不看电影?”……

船开了,我看“big boss”正拿着他的战利品向同伴炫耀呢,其实我当初真该回他一句“你为什么对我们的plastic情有独钟呢?”

        利比里亚

24日。早上6点已到利比里亚港外锚地,在外面漂航,只待检查通过靠港了。此地和塞拉利昂加纳一样,同处赤道附近,风平浪静,不时可见成群的海豚悠闲跃过,飞鱼滑翔在水面上似乎要学海鸥遨游天际……

上午近11点海岸警卫队乘着一个小皮艇来了,先是围着我们船转了一圈,然后在右舷引水梯不远处停下,他们从高频里叫过来让把引水梯再往下放一米,我们十分不解,再往下就落到海里了,但他们要求如此,便照做了。随后上来三个人,两个背包的在前面,最后面的背着一把枪,枪身已经锈迹斑斑,枪管也已破裂缺口了,那人左手托着枪管,右手握着柄,食指紧扣在扳机处,俨然一副随时作战的派头,果然是“海岸警卫队”,我这样想着。我们并不知道这三人都检查了什么,只是中午时候他们面露喜色离去了。

下午大副来电话让出去帮忙提油,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提油做什么?当我去船尾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摆放了几十个油桶,每个油桶容量大概有50升,看到这些我马上明白了。身边的人告诉我,我们放引水梯时被他们拍了照片——没穿救生衣,于是这就成了他们和船长的“谈判”条件,结果就是我们要给他们70桶油。

他们上来了三个人,还是原来那三个,拿枪的那个不时来回走动,我们就像被打劫了还要在劫匪的监视下自己把东西给他们装好。不知为何,也许是大管想记录下这有趣的一幕,不料他刚拿出手机就被那个拿枪的人夺了去,他一直辩解并没有拍照,可那人始终不给他,要去找船长解决,后来我想一定是船长作了保证才还给他的,毕竟,这可能关系到他们的“国家政府形象”吧。

这三人分成了两组,另一个人下到机舱里面去,因为他们觉得太慢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不是我们慢,而是他们的油桶太多了。在机舱的那人倒是很不容易,我们浑身都已被汗湿透了,他却穿着密不透风的军装还有厚厚的防弹衣,四五十度的高温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工作严谨,每次二管装完一桶油时他总要用手电照一下桶口,看是不是真的满了,而且一定快要溢出来,少一滴都不行。卡麦悄悄对我说:“你看他警惕性多高!”我这才注意到,他虽然时刻留意手中的油却也一直在打量着周围,当我们的人全都下来后,他又自然而迅速的撕掉了臂上的国旗放进口袋里,还戴上了之前一直没戴的口罩……

他们是下午1点半来的,四点才装完所有的桶。船下橡皮艇早已在此等候,还是上午的那条,他们用绳子将油桶放下去,橡皮艇上有一个人接应,我们也拉了一根绳子帮他们放桶。我很抱歉,因为油桶实在太重,所以我特意把绳结打的很牢,这就使下面接桶的那位“friend”每次都得花老半天时间解我的结,不过我觉得他好像并不介意,你看,他已经接了几十桶油,额头上的汗直流而下,手臂也青筋暴起血脉喷张,可他仍然保持着很自然的表情,每次丢开绳子之后总是回我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想,他一定在此岗位上做很久了,且不说超强的臂力与耐力,单单是一个眼神就足以显示出专业。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所有桶全部装上皮艇,这时皮艇已经沉下去很多了,而且开始进水,我看掌舵的人正不停往外舀水,为了这些油他们也真拼命了。“Friend,water!”拿枪的那一伙还没下去,你可曾听说过劫匪劫了钱财让你帮忙搬运,最后还问你“我们饿了,快给我们吃的”这种事吗?

折腾到5点多,这些人终于走了,橡皮艇上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他们就坐在堆得老高的油桶上,此时太阳西斜,海面泛着微波映照出金色光芒,一群海豚不知从哪来在皮艇旁边打转。“嗡~”皮艇启动了,夕阳晚照,海面上留下的只有一道长长的尾迹和那些人欢快的歌声……

    27日上午9点靠泊,一切结束后回来吃早饭。不一会儿三副上来叫大厨整理房间,说“抢劫”的来了,随后大副又来叫大厨做五份炒面和三份炒饭……下午值班时大副说那些人一上来就进库房拿东西,简直就是抢,果汁饮料,冻肉蔬菜什么都拿,我们的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后人走之后一点算少了几箱果汁和几十斤肉……

    28日到30日。五万多吨货,最初预计一天一夜可以装完,但实际速度远低于此,因为装货设备故障频出,经常一停就几小时。这里十分偏僻,若不是有铁矿我想一定是原始海滩,薄日西落,晚霞余晖倾泻在一望无际的香蕉树林里,每当风起时整个海滩都开始窃窃私语,那是一种只有它们才懂的语言。

每次靠港之后最兴奋的莫过于信号和网络,很遗憾,这里信号很差,代理带来了电话卡,20美元6G流量,后来他见所有人都嫌贵,又降为15美元(其实仍是很贵呀)。一如往常,满怀期待的打开聊天软件,结果依然是空空如也,除了99+的群消息和一些公众号通知。其实早该习惯的,从第一次上船半年后开始这便已是常态了,几天前,一月前,甚至半年前的那句“最近如何?”仍是没有回音,于是,花两个小时的时间浏览过去朋友圈每一条动态,看看他们的生活如何,对比自己的心境,想着自己还不算完全与这世界脱离,这总是好的。

31日上午9点完货,11点开航。终于走了,码头上一下子空荡荡的,港外有几十条船抛锚,我见其中有一条已经开始冒烟了。海风又起,回头再看一眼那片香蕉林,我们走了,是的,就好像我们从未来过。

今天是2月11日,目前我们正出比斯开湾即将进入英吉利海峡,昨日至今日风浪一直很大且伴随着暴雨,这几天气温骤降,一周之前尚是夏天,如今却已入冬了。下午原本计划包饺子,但船摇的很厉害,吃饭的时候人差点都被甩出去,最终,新年没有任何活动。

5点的时候,家里正是晚上12点,水头上来驾驶台:“不好,船摇的太厉害了!”

“新年快乐!水头!”大副兴奋的朝水头叫起来。

“新年?不是已经过了两次新年了吗?”1月1日元旦和2月4日北方小年我们聚过两次。

“不,今天才是中国农历新年!”

“噢,中国新年好复杂……”

船转向了,外面海浪似乎平静了许多,大副终于鼓起勇气出去,“哇!冷死了!”

“没想到今年过年这么惨淡……”

“惨淡?……”

我望着前面玻璃上将要结冰的雨滴,除了冷,大概今天没有任何新年的感觉。

        ——当地时间2月11日22点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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