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阁斋里充溢着木头香味,只放了六个床铺,茌山把东西摆放好,又擦去物器上的灰尘,终也感觉一阵疲乏,一路来背负那么多的行李,对于茌山这种身材娇小又没多少力气的人来说,已经透支了体力,她理了理床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依稀看得见父亲铁青着脸数落着她的功课,母亲在一旁,她看向母亲,想去触碰,又抓了个空。
醒来已是夕阳,茌山揉了揉眼看向四周,有一个床铺已整理好,看来是有人来过了,可是周遭却无人。
罢了,我自己出去转转,茌山想。意馨居离鹤云湖并不远,茌山想再去看看。天色已晚,此时湖边的人并不多,大抵是今日没有多少新学员再来了。远远的瞧着,有几人在桥上说笑,待茌山走近了才发现,原是其中一人在抚琴,其余几人在旁看。那弹琴男子眉眼清秀,脊背挺直,带着浅笑,这夕阳与湖水衬着,一身的英气凛然。周围人或倚桥边,或背手站立,皆能觉出其一身的书生气,怪不得都说云城一多半的青年才俊都在清客堂,茌山想。一曲罢,周围人连连拍手赞叹,当中有人道“柳川兄的琴技真是妙极,当真如高山流水一般。大家都说清客一绝在鹤鸣,依我看,这应改成,清客一绝在柳川!”
抚琴男子笑道“明雲兄过奖了,我的琴只能说勉强可听而已,与技艺高湛的琴师差远了,更别说什么清客一绝。”
被称明雲的男子道“你就别谦虚了柳川兄,刚好今天大家兴致都高,又有美景相衬,柳川兄可否再来一曲?”
“对不住明雲兄,我就不了,今天多少有些疲乏,为不扫大家的兴,不妨让望儿略展一技?”柳川笑道,说着转头望向身侧一直静默之人。
茌山在柳川抚琴时就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了,一身黑衣,几缕墨发在头上随意绾着,余下的披在肩上,瘦高的身材,慵懒的靠在桥上,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与世隔绝,不知神游天外到哪儿了,可琴声每到最动人心弦之时,她就会微微蹙眉看向柳川。
众人随着柳川的目光看向她,她仍一脸云淡风轻开口道“大家想听的话,我可献丑一曲,若大家不是很信我……”她无奈的浅笑,有些局促的抚了一下额发。“就改日再听柳川的琴”
人群中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的声音“望儿妹妹说笑了,早闻妹妹琴技了得,今日是我等有耳福了。”
说话此人背对着茌山,看不见他的面容,一身白衣被夕阳照射映出橙色的光,不染尘世般,一如他的声音。
黑衣女子听见道“那……我就略展拙技,兄长们随意听一听便好。”
柳川起身让位给她,她正面众人微微颔首,抚上琴弦,她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全然不似女子的手,可与她的气质却无半点违和。
琴声倾泻而出,与柳川的潺潺流水不同,她的琴时而铿锵坚毅,如江河入海浪涛击石,时而婉转悲凉,每一落手都如点醒死水之石,泛起人心之涟漪。
茌山听的失神,想起爱琴的父亲曾给她讲过汉代琴女菜琰的一生,她弹的正是那首惊为天人的胡笳十八拍,茌山虽不会琴,可曾听爱琴的父亲弹过,虽然也流畅动听,且无差错,可总觉得少了此曲中的悲凉意味,而她的琴显已全然领会。
茌山看向她,她已沉浸于此,几缕额发垂至面前,许是天气闷热,也或是弹琴发力,有几缕发已湿帖在她脸侧,仿佛与周遭相隔,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茌山才得以仔细看她,她眉眼清明,之中的傲气一如年少的菜琰,皱眉之时,又如在胡营的中原女子,悲壮凄然,却始终高傲不屈。
曲罢,众人皆失神,似还未走出琴曲,刚才的白衣男子清声道“望妹之才,怕已胜过柳川了吧,我所知的琴师似都有所不及。”
她起身面对众人作揖,浅笑未言。
柳川笑道“念安兄,如今早已不是我等老人的天下了,清客堂琴师的未来,是属于望儿他们的。”
白衣男子笑道“川兄所言极是,今日十分尽兴,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们也要回寝所了,不如一起?”柳川将琴收好背上,抬眉看向白衣男子。
“甚好,望儿妹妹,回见。”白衣男子衣袖一挥与众人作别。
人群散开,茌山感叹今日之见,在桥边踟蹰了一会儿,也慢慢的往回走。
走到房间外时,能听见里面有些响声,难道那人回来了?茌山心想着走了进去,屋里有些暗,茌山点了油灯,照向那个正在挂床账的人,待看清了,茌山一愣。……黑衣黑发,瘦高身材,还有那双清澈的眼睛,茌山怎么也不会忘,这不就是刚才抚琴的女子!
女子循光转头看向发愣的茌山,放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一笑道“呵,初次见面,我叫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