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 若
暮春的午后,阳光张扬而不炽热,杜鹃明艳而不妖娆,心情平缓而不沉闷,一切,皆是刚刚好的模样。
难得的浮生半日闲,没有目的地,信步而行,倒也不乏味。微怠之时,于路旁挑一顺眼的草地席地而坐,对于绿色与泥土,我向来是有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意的,因此对于这触手可及的绿色与泥土,欢喜尚来不及,哪里还会顾及白色的裤腿上会沾上泥土这种琐碎呢。春末的阳光暖暖的,让人不自觉地便会身心轻快,微眯着眼,细数着从旁边碧绿繁茂的树缝中漏下来的一闪一闪的日光,手中透明的玻璃杯中的嫩绿细茶经沸腾开水的旋转,早已茎叶舒展,齐刷刷地立于杯底,拧开茶盖,氤氲雾气伴随着缕缕茶香,沁人心脾。低下头微抿一口,茶叶特有的浓醇甘甜尚萦绕在唇齿间,抬眼便撞上那如黑宝石般晶莹澄澈的大眼睛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套装,不过是三四岁的年龄,却若天人之姿,一颦一笑,天地万物便黯然失色。
最喜徽因的《人间四月天》:“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世间的每一个孩子,都如流落人间的精灵,他们拥有世间最无邪的眼神,最澄净的心灵,最灿烂的笑容。他们可以用一堆沙子建造一个城堡,用落叶来编成船,笑着让它们漂浮在深海里;他们可以用一支彩笔描绘整个春天,他们捕捉月亮追逐太阳,要妈妈把整个世界从天上摘下来,放在他那纤小的玫瑰色手掌心里。他们会以惊叹的眼光观察全新的世界,他们会用赞美的语调迎接新生的万物,他们亦会发出“这是我的妈妈而不是你的老婆”诸如此类啼笑皆非的话语,他们亦以对这世间最大的热情拥抱整个世界。而正因为他们,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温柔,繁星会对他们私语,天空也会俯下身来,用它傻傻的云朵和彩虹来逗弄他。在爱的温柔与美的沐浴的四月里,孩子们的梦中,有一个春暖花开的盛大集会。
四月山谷的凉风,携带着叶的清香。沉寂了一冬的老茶树,禁不住春雨的频频召唤,争先恐后地抽出圆椭、油绿、眉状的新芽。隐藏了一冬的姑娘们,粉黛未施的秀丽脸庞添了几分白净,她们换上早已准备的花裳,麻利地把那齐腰的青丝一绾,背上自家编制的背篓,踏着那青苔缠绕的青石板,鱼贯上山,那石阶的尽头,仿佛还可以听到时光深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呢。姑娘们柔荑轻动,背上的竹篓便装了一个春天;而当她们丹唇微启,悦耳的歌声中,传递的便不只是一份情意,或许还有一个人,一个故事。层层的碧浪之间彩蝶翩飞,是蝴蝶化成了姑娘,还是姑娘变成了蝴蝶呢?而很多年之后,这集天地之灵性与人间之至情的清明绿茶历经翻、炒、揉、晒道道工序之后,跋山涉水,摆在那已两鬓斑白的故人面前,品着那芳馨的苦,那清凉的涩,他们是否会感慨一声:这是我们的茶,可是我们的故事呢?
故事总是会有的。譬如你,譬如他。
悬挂于山腰上的层层梯田间传来老农那特有乡音的大声吆喝,连绵不绝的春雨早已将干涸的田灌满了水。老农赤着脚,长年累月的劳动让他那粗厚的脚掌对这略显寒冷的水并不特别敏感,他那枯瘦的手中扬着长长的竹鞭,但这竹鞭,其实是不会落到老牛的背上的。前方看起来与老农同样衰老的老牛背上驮着笨重的犁弯,老牛举步维艰。在那岁月流转、草木荣枯之间,老农与老牛的“革命情谊”,让他们早已有了非一般的默契的。又一阵吆喝,老农拖着尚淌着泥水的脚,爬到那田埂之上,抽出自制的旱烟,简单地卷了一下,吧唧吧唧倒也觉得享受。而老牛则自顾自地啃着田垄间的青草,偶尔会抬头慵懒地回应一下远方的呼唤。而老人,正与挑着粪桶路过的乡人话着家常呢。
在那时间与空间的洪荒之中,以万籁青山为布景,一人一牛,老人老牛,单调地重复着这人与土地的不老故事。正如余华《活着》中,在那霞光四射的傍晚,有着黝黑脊背的叫富贵的老人与叫富贵的老牛,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古老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是对生命的召唤。在大地尚泛着泥土清香的四月,那古老的颂歌开始新一番的轮回。
人间四月,阳光正暖,微风不燥,人事初始,万物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