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喧嚣的车流，岸边。一个孤独的背影，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踽踽独行。
难道我还不能干吗？那人右手攥成拳头砸在路边的公交牌上，愤愤地自言自语。
中午又跟老婆吵架了。他浑身酒气从单位出来，想找个人说说话。翻开联系人选项，从头拉到尾，居然不知道跟谁倾诉。他默然，索性关掉电话。
他脑海里浮现二十多年前来到这个八线小城市时的情形：一条麻袋装着全部家当，唯一的熟人女朋友。跟后来需要拼爹才能找到工作的人相比，他幸运地赶上最后一波毕业分配。从最基层的工作干起，辛苦地承受着身体上的煎熬。尽管活得卑微，却不失向上的热情。
他非常关心当地时政，任何与外界增加联系的机会都不轻易放过。一次有大领导来检查工作，想下棋，他被推荐。酣畅淋漓的厮杀后，大领导非常赏识他。后来大领导几次来都找他下棋，熟悉之后问他有什么要求。于是他进入了权力部门。人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二十年后，从普通工作人员成为单位一把手，还有挺大的发展空间。这还不够好吗？
2.
夕阳西下。一阵清风拂面。酒劲上涌，他头疼得厉害。跟那次老婆宴请朋友，自己喝多了的效果一样。
那时他已经进入权力部门，老婆找了几个朋友想炫耀一下让他作陪。点了一桌子菜，朋友们心知肚明。店小二上一道菜，建国的眉毛就紧紧地皱一下，共上了十道菜，多为朋友们喜欢的清淡那种。
建国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觉得这是对他和客人的不尊重，他把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饭桌上，大家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你这菜是咋点的？你不想让大家吃啊？强烈的情绪、恼怒的语气瞬间爆棚。
老婆的脸色由红变黄在变紫，闭上眼睛几秒钟，再睁开时恢复了正常。哎呀，我忘记你愿意吃肉了。一场餐桌危机得以化解。只是从那以后，老婆请客再也没安排过建国陪同。
3.
建国从来不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过去穷连吃饱都费劲，现在有条件了，必须弥补。在他看来，餐餐鸡鸭鱼肉才是人生的主题，更是人活着的最大乐趣——连吃肉都不愿意，活着还有啥意思？
最近建国体验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经验：右半侧身子发麻。他说给朋友同事听，大家都劝他小心，最好去医院确定一下原因。
建国哈哈一笑，依然如故。他常说，生命不息，吃肉不止。偶尔闲聊跟老婆当成笑谈，老婆眼里有淡淡的忧伤掠过，随即依旧是平和。
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那样好心里有数。老婆说。
检查出结果又咋样？还能免死是咋地？建国能把人怼到墙上。
从早市回来，建国哼着欢快的小曲儿。他的脚不听使唤，低矮的门槛子都迈不过去。他心想：真的老了，原来笑的时候觉得控制不了面部肌肉，现在连腿脚也不听话了。这么想着，老婆扭头看到他，要陪他立刻去医院。建国死活不同意，多大个事儿呢？
建国吃过早饭，才打车去了医院。刚到医院碰见牌友王医生，不等他打招呼，王医生神情紧张地说，大哥，你站那儿别动，千万别动啊，我这就叫担架。
有那么夸张吗？嘴里说着，建国靠在楼梯扶手上没敢动。这次建国听话了。
4.
差点半身不遂，幸亏来得早。建国在医院熬过了半个月，说啥就要出院。按着医生要求去了康复医院。
被病痛干倒的建国在康复医院呆的更加痛苦。饮食要清淡，每天要运动，还不能打牌，更不要说喝酒。这哪儿是人呆的地方呢！建国跟来看望他的朋友说。
到运动时间，老婆找不到建国了。刚刚还在病房，怎么就不见了呢？四处寻找，快到饭口，建国坐着轮椅从外面回来了，他说走绿色通道可以到大街上转一会儿。神情中满满的快乐。
老婆看到他得意的样子，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人总得有点精神支撑。建国就想快点回家找牌友打牌，后来他开始参加康复训练。虽然效果很一般，还是能下地，生活自理了。只是走路右腿伸不直拐啦拐啦的，弯下一米六，伸直一米七，右臂也伸不直，手掌上翻。但他不在乎，毕竟能回家能坐在牌桌上继续垒墙，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快乐的呢？
回家再复查血脂异常，建国呵呵一笑。跟给他接风的朋友说，咱们喝咱们的，血脂留给医生去调吧。
5.
回家之后，老婆按着医嘱给他做饭炒菜。一天三顿饭俩人得吵闹三次。老婆看着他就头疼。没有肉不吃饭，那神情像个固执的挑食的孩子，谁劝也不好使。
有个雨天中午，建国从外边遛弯回来，看到餐桌上没有肉菜，就穿上粘着泥土的鞋使劲在地板上连跺带踩。其实老婆怕他闹腾，已经专门炒了一盘肉片，还没来得及上桌。
人的身体健康程度会影响到心理健康，建国性情有很大变化。碰到老婆的同学就拉着人家哭诉：你看我病成这样，在家才遭罪呢，每天吃不饱，还得擦地板，洗衣服，活着没有任何意义没有质量。
儿子回家就跟儿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儿子不知咋办，一头是爸一头是妈。他又能咋办呢？
反馈到老婆那里的都是批评责备。老婆不愿意天天解释，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凉了。
6.
每次吃饭都有“一次冲突”的感觉。再后来，老婆开始顺着建国，按他的要求做饭做菜。很简单，每个人在这世界上消耗的热量是有限的，我有多大的本事给他设置限制么？没有！既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还不如顺其自然呢。
他们家继续从前无肉不欢的饮食。
家，多少人心里的避风港湾。在建国跟老婆手中变成了战场。
有一天早晨，老婆看到建国从外面回来，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建国突然发觉一切可能都结束了。他心头一紧，嘴里说，有接盘的啦？恭喜你！啥时候把手续办了？
哦，好痛快！你没意见就今天吧。老婆笑着说。
这不正合你意吗？建国嘴上依然不落后。
走进婚姻不容易，走出围城也挺难的。在很多人看起来挺难的事，在他们那里变得极简单，协议分割财产，直接办了离婚手续。
爱一个人就给他自由。建国做到了，他老婆也做到了。
建国继续着他的生活方式——有酒有肉。
文/天长水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