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擦成片,要重新运送回地里,撒开进行晾晒风干,做成“山药干”。
把从生产队里分得的鲜山药,车推肩挑地费劲扒拉地运回家,擦成片再车推肩挑费劲扒拉地运回地里晒干,然后再一片片地拣起来,将山药干大包小包地运回家,一番劳动如此烦繁。而且这些还需要加班完成,致使我们的父辈们昼夜操劳,终生不得空闲。特别是母亲,她除了做大家都要做的事情,还要操持一日三餐,晚上还要纺棉织布、裁衣做鞋。每当半夜醒来,经常看到她被那盏油灯映射到墙上摇车纺线的影子,我都无发言表,任凭那嗡嗡作响的纺车声,催我再入眠。
山药晒干儿需要十天半月,期间充满风险。华北平原的仲秋虽然极少下雨,但也有例外。如果不幸赶上一场雨,那山药干就会发霉,晒成“黑干”。发霉的黑山药干味苦难当,做饲料猪都不吃。然而,由于响应历行节约反对浪费的号召,由于农民对食物的过度敬畏,多数农家还是想办法强行咽下。
山药能够做主粮的全部意义在于山药干可以碾成“山药面”,而山药面则可以做成任何面食,其作用完全能够代替“白面”。
“白面”是指小麦面,即通常我们说的面粉。山药干加工成的面粉做熟后就变成褐黑色,于是,我的乡亲们特意将小麦面叫白面,以示区别。但也没把山药面叫“黑面”的。
用山药面可以做出许多食物,譬如贴饼子、蒸窝头、烙饼、擀面、包饺子,等等,并且可以与白面、玉米面及各种蔬菜掺和混合。
山药面做成的食物如同鲜山药一样保有甜甜的味道,但放在嘴粘粘的软软的没嚼头,最大弊端就是没营养。我辈多是吃山药面长大,因此从小就营养不良,虚弱不堪,现在老了,身体素质普遍不如下一代,例如个子没有子女高。所以,尽管现在有人把山药面被当作“保健食品”,堂而皇之地端上餐桌,可在下从来不吃。下辈子不吃,都不会想吃。
不过,山药面食品作为历史遗存,总也留有美好记忆,主要是“妈妈的味道”。
熬一锅白菜贴一圈饼子,是家里最常见的食谱。可山药面饼子不好吃,最想吃的是玉米面包饼子,焦黄的嘎巴,喧腾的饼馕,吃起来极香。但这种纯玉米面饼子是不能经常吃的,小麦和玉米都要交公粮,余者无多。因为粮库不要山药干,更不要鲜山药,社员们才能以此为主粮。所以,母亲只好做两种面的饼子,而且还适时地放些红豆、红枣和野菜等,调剂口味。
山药面可以做面条。手工擀的叫“把儿条”,就是做成的面条比较短,抓一把散开,故此得名。另一种就是饸饹。饸饹面里要伴上榆树根皮面,以增加粘性,然后用饸饹床挤压成面条。有时为省事,将饸饹床放在大锅上头,把饸饹条直接压进锅里。山药面条和饸饹大都做成卤面,放上点腊肉丁,用干白菜打卤,香极,像我这样不算能吃的主儿都可以吃上三四碗。当然,那时最想吃的还是白面条,劲道滑软的白面条,用筷子蘸两滴香油,加上葱花,味道实在难忘。不知为何,现在再也找不到那种味道。然而,白面条“病号饭”,不是经常吃到的,只有在感冒发烧拉肚子的时候,老妈才做碗白面条以示安慰。可是,得病期间口也苦药也苦,实际上是品尝不到香味的。我之所以知道白面条的香味,都是为了解馋装病欺骗母亲的成果。几十后跟老母亲说起此事并作检查,母亲咯咯大笑,说,傻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骗我?
我欺骗母亲,母亲假装被骗,一切都为那碗白面条,你说这该哭还是该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