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体育课的一天总是显得特别短,很快就挨到了放学。
国庆要到了,下午放学前,班里照例唱革命歌曲。
“团结就是你娘,团结就是你娘,这你娘是铁,这你娘是刚……”斜桌林森照例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唱着“团结就是力量”,玄翎憋笑憋得好苦。
一曲毕了,玄翎才故作镇定地搭着林森的肩:“我娘不叫团结!”
时间停了一秒,一秒后他同桌蓝鹰开始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湖建棱(福建人)啦,是这样啦,h和f也分不清啦。”张娉荷走过来补了一刀。
“乱讲,你听林森发发发发发地笑过吗?”蓝鹰严肃地纠正。
在花枝乱颤的一群人中,林森囧了。
玄翎笑得直不起腰,趴在张娉荷肩膀上。
活在这么一群逗比里头,每天过着简单的,开心的生活,就够了呢。只有在学校,玄翎才能抛弃她的偏执和忧伤,抛弃她的懦弱和孤独,抛弃她的泪水和冰凉。
下午放学路上,四周还是很嘈杂,玄翎的步伐比之前快了些,微微笑着。
张娉荷抱着球拍袋,也笑得开心。
“小猪长我跟你说啊,今晚我们家要一起出去吃饭。我姐和我弟今天旅游回家了,听说带了土特产回来哦!我们国庆也要去桂林自助游呢。”
“真羡慕你。”张娉荷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嗯?”
“羡慕你总能和家里人一起旅游啊,家世也很好。更羡慕你的洒脱,你的乐观,你的笑容。”
玄翎耸耸肩,不可置否地笑。
踏进小区,小区比早上有生气了一些,下班放学的人来来往往,风吹树叶沙沙沙响,人工湖有条鱼跃起来吃小孩的投食,还有喜鹊呢。走路声,树摇声,水面破裂声,喜鹊鸣叫声,好像组成了欢快的交响曲。
玄翎哼着曲儿,轻快地走回家。
打开家门,家里依旧冷清。父母昨天说,接完姐姐弟弟,会回来家里接她一起出去吃饭的。玄翎想象家庭聚餐的其乐融融,按耐不住笑容。
八点半了,依然没有开门声,也没有人打电话让她下楼。玄翎洗了个澡,换了身好看点的衣服,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手机。
怎么还没到,飞机误点了还是路上塞车了?唔,有点饿了。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从B开头的“爸爸”划到J开头的“姐姐”,却始终没有摁下拨出键。她烦躁地打开手机小说看起来。
九点了,不会路上出什么事故吧?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心跳微微加速,她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拨了姐姐的电话。
一个女的接听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又拨了弟弟的电话,还是那个女声,还是一样的话语。
玄翎不安起来,她迅速把手机通讯录划到中间的位置,拨通了“妈妈”。
家里一阵轻快的手机铃声响起,玄翎跑到父母的房间,找到了妈妈的手机,她叹了口气,沮丧地挂断。
“爸爸”,“拨号”。玄翎按下了这两个键,接通了。
嘟,玄翎想着一会要怎么问爸爸他们的行踪。
嘟,爸爸肯定会说她不懂事的,在开车还给他打电话。
嘟,应该是塞车了吧?嘟,塞车可以听电话的呀。
嘟……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嘟,爸爸快接呀。
嘟,快接!
嘟,到底怎么了啊!
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玄翎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她快速从沙发里爬起来,坐的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一团空气,不知道怎么办了。
发了好一会呆,她从茫然中逃脱出来,意识到亲人可能遭遇危险。她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急急忙忙冲出门了,她要打的去机场,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交通事故发生。
她浑身发冷,手心全是冷汗,心跳特别快,大口大口地喘气,以至于双腿都在颤抖,跑不怎么快。她催自己快点,快点,却感觉事与愿违。
到小区门口的大街上了,玄翎却拦不到一辆出租车。她急得一直跺脚。这时有人打电话给她。
警察来通知家属了?玄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的心剧烈收缩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显示“爸爸”,她按下接听键。
“喂,爸,你们……”
“啊,玄翎,我们在外面吃好了,你自己买点东西吃吧。我刚刚在开车没听到铃声啊,不说了绿灯了。”
嘟,挂了。
玄翎松了一口气,惨淡地笑了。自己的担心已经释然,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感觉?她左手边就有个便利店。她看着橱窗倒映着的自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睛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嘴角勾起,却显得落魄。这是我自己吗?玄翎也吓了一跳。自己不该是朝气蓬勃,满面春风的吗?
马路上快速行驶的汽车带起了一阵阵风,玄翎感觉有些冷。她把拿在手上的外套穿上,努力裹紧了自己,往家里走。
一路放空,不知不觉已经到家门口。进了家门,她没有开灯,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她换了一身睡衣,蜷缩着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她很喜欢蜷缩的姿势,因为总觉得冷,冷得血液都好像结冰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院子里看着邻院的孩子和父母做游戏。那个身影蜷缩在台阶一角,抱着腿,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着属于别人的幸福。
玄翎从小跟奶奶生活,或许是因为生三胎会遭受法律惩罚,还是因为家里根本不需要两个女儿,或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她不想知道,不愿查清。
玄翎这个名字是奶奶起的,小时候奶奶告诉她:翎字带羽,暗含飞翔的意味。她希望玄翎能够飞起,飞出家族闯天下。
房间外隐隐约约有开门声,嘈杂的谈笑声随之破门而入。弟弟嚷嚷着刚刚的晚餐多么好吃,姐姐打趣地调侃他,妈妈说下次再去那家店吃,弟弟提议国庆要去哪里旅游,一直不苟言笑的爸爸没有说话,却呵呵地笑起来。
玄翎想象了一下客厅的氛围,自己的担心像是多余,就连自己也是多余的吧。她以为她会用被子捂紧耳朵,然而她没有。她就这样听着,像小时候偷偷窥视其他院的家庭享受天伦之乐一样。
她背后的熊娃娃显得有些落寞,她想回头抱抱它,却听到有人进来了。玄翎偷偷探出眼睛,是妈妈。妈妈进门后直直地站在那里,叹口气,然后出去了。
“像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我心冷时你的殷勤。”玄翎想起李碧华的这句话,心隐隐作痛,一直一直无声地流眼泪,浸湿半个枕头。
终于,她哭到抽噎,哭到四肢痉挛,难以呼吸,又因求生愿望努力呼吸,胸腔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
自己这个样子,恐怕是娉荷怎么也想不到的吧。
玄翎想起下午娉荷说羡慕她一直保留着笑容。只有自己知道,她只是把伤口藏起来了,藏在一起吃饭活动的朋友交际里,藏在和家人的其乐融融里,藏在脸上常带的笑容里,藏在偶尔深夜流出的眼泪里。
渐渐地,玄翎的眼泪少了。由于刚刚哭得太剧烈,喉咙里还是会发出一下一下的抽噎声。玄翎翻了个身,把熊娃娃拥进怀里。
夜晚的空气太冰凉,她们只好互相取暖。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是这样子抱着它,好像这样子才能安心。
玄翎平躺着,看着天花板上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脸。头疼又犯了,却精神得很。
又失眠了呢,萧锋。玄翎轻声对着空气说。
他睡着了吗?明天他们城市会下雨呢,他该带伞了。不知道他的舞有没有长进,他的社团有没有更好。
这些天,他过得好不好?
他有没有为她哭过?
他有没有想过她?
好像又有滚热的液体流过脸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