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九月，县委已经批准我从十里镇离职到城里单位任职的请求，免掉了我的十里镇党委书记职务，在家待岗。这天我闲逛了一天，很晚才回到家里。一进门，老婆着急的说：“你跑什么地方了，王镇长下午找了你三趟，我们找遍了你爱去的地方，没有你的影子！”我说：“什么事这样急，我今天去看我小学时期的班主任，聊了一下午，晚上硬留吃饭，所以来迟了。”老婆说：“王镇长也没说什么事，反正很急，叫你来了马上去他家找他。”在去王镇长家的路上，我碰见政府办的李主任，说：“没事情，能干啥吗，想开一点。”我问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已坐上车走了。

王镇长是我在十里镇工作时的搭档，我是党委书记，他是镇长，在一起工作了三年，处得还不错，这次县委人事调整，他被调到杨坪乡任党委书记。王镇长等我等得急了，一见到我，就一把把我拉进客房，打发走老婆孩子，低着声音对我说：“了不得了，县委开了书记办公会议，要撤咱们俩的职，几个书记都不同意，许书记说他是党委书记，非撤不行，最后就定下了。明天上午常委会过一下，就在全县发通报。”“哦”，我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是什么事情吗？他总得找个理由吧！”“噢”王镇长说“是因为计划生育工作的事。”我明白了，我和王镇长调离十里镇后，市计生办对甘谷县计划生育工作进行了一次检查，十里镇被挂了黄牌，但那时新班子已经到任一个月了啊！王镇长说：“就是为这事儿。”我说：“他应该找我们谈个话吧！”王镇长说：“许书记叫分管组织的张书记给我们谈，张书记说，这样大的事情他不谈，叫许书记亲自谈，许书记没吭气。”我说：“我们去找一下张书记，这个处理我们不接受！”王镇长说：“我已经找过了，张书记说他当时就在会上表示不同意，但许书记坚持他是班长，说把咱们不处理，甘谷县的计划生育工作以后就没法搞了。”我知道县委在前年六月有个决定：对省市检查中，计划生育被挂黄牌的乡镇，县委实行一票否绝，对党委书记乡镇长撤职处理！但这是两年前的政策，公布后从没有执行过！我想：这事就是许书记专门整我们。我是三年前从金树乡调到十里镇工作的，那时县委书记是孙京生，我刚到十里镇时，发现十里镇建筑公司不服镇上领导，经理甘永恒把公司变成了自己的公司，副经理和会计出纳都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和媳妇。给镇上不汇报经营情况，不交管理费，镇政府开会也叫不来，人也派不进去，说穿了，就是个挂着集体名义，行个人之实的公司。当时全国推行企业改革，把许多国营和集体企业都卖给了个人，因此我们决定把十里建筑公司改革成股份制企业。但甘永恒不干，他一方面托人说话，一方面发动自己的势力和镇政府对抗，还发动起他们村的支部书记，他的本家甘三虎写了对十里镇党委的六点建议，印了几十份到县上各单位去散发，说是对十里镇党委的建议，但我们知道都不知道。在检察院当院长的郭敬明知道这件事的根底，就带领着他的一班人来到镇上给我说：十里建筑公司的甘永恒在老经理去世后，用了三年时间把主要管理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家人，把一个集体的有着亿元资产的省二级企业变成了自己的公司，镇政府管了一下，还和镇上对着干，根据这个情况，检察院决定把他发动起的甘三虎查一下，把他压一下。对检察院的工作，我们也表示了同意。十多天后，甘三虎就被查出贪污绿化造林款一万六千元，检查院就这把甘三虎抓了。为了这个事情，我和王镇长给县委几个主要领导和几个有关部门汇报过。当时许书记是县长，在北京学习。他回来后到镇上来找我，给我说：“十里建筑公司是全省有名的企业，就叫人家甘永恒自己搞去，你们少插手。”我将公司的情况给他细细的说了一遍，还把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和现在镇政府正在改制的情况都给他作了汇报，他听候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说的，我给你这样说是为了你好，你是县委选定的预备干部，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就走了，干那些多余的事情花不来。”我知道甘永恒经常巴结他，这段时间他在北京，说不定甘永恒早找过他了。就说：“这件事情你不在的时候我都给孙书记和县上的有关方面做了汇报，现在我们的工作已经做了多一半了。”他听后非常不悦地说：“我一个堂堂的县长给你说话你都不听，好好好，你就照你们的去干。”我们见面半年后，孙京生书记调走了，他就接任了县委书记。他一上任，就全力支持十里建筑公司，给我们改制工作设置了许多障碍，还把十里甘永恒弄成了全国劳模，成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后来他还在会上说：“你们要改就改彻底，就把这个公司改成甘永恒的。”这事是我离开十里镇的主要原因。

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了。我和王镇长抽完两盒烟，王镇长说：“还有一个办法！”我说：“什么办法？”王镇长说：“我们去找刘主任，许虽然嚣张，但他还是怯刘主任哩。”就是，我也突然也想到，刘主任是人大主任，原来当过县委副书记，是本地干部，常对县委政府的工作提意见，处理不满意时，就去找省市，弄得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时常下不来台，看来这事只有找他了。我们立即起身，去人大家属楼上，推了好长时间他家的门，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可能回老家去了，我们又叫了一个出租车，赶到刘主任的老家里，同样没有找见刘主任，还惹来了刘家村的一群狗不停的吠叫。

这时天已大亮，我和王镇长决定先回家洗把脸，吃点东西再说，于是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当时我老婆在县委档案室工作，我们住在档案室给的两间房子里。

洗完脸我刚要吃饭，县委办主任康宁敲门进来说：“张书记，许书记叫你呢，在他办公室等着你。”我起身给康宁给了一支烟说：“你先走，我就来。”康宁走后，我猛地一冷静，心里想：要沉着，不能慌，现在是和比我强大的人和力量搏斗的时候了，但他内心是邪恶的，因此他是虚弱的；我内心是正义的，因此我是强大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和他正面对抗，是我唯一的出路！想到这里，我突然浑身有了力量！我擦亮了皮靴，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烟，装进口袋里，看着镜子，整理好衣服，然后不慌不忙的，迈着和平常一样的步子和姿势进了许书记的门。许书记看见我后，动作很快地坐进他办公桌后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我坐下后，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就说：“计划生育是国策，县委再三强调不能踩这条红线！你作为十几年的党委书记，怎么能在计划生育工作上弄虚做假，让市委挂黄牌，给全县工作摸黑！使全县干部群众辛辛苦苦的工作都被一票否决！”我没有说话，他接着说：“为了把全县的计划生育工作搞上去，也为了给市委有个交代，县委现在不得不挥泪斩马谡。”我没管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烟，打着了火，自顾自地抽了一口。他以为我没听懂，又补充说：“兑现县委一九九四年发的八号文件。”我没吭气，他也从自己办公桌上拿起烟盒点着一支烟，然后问我：“张书记，你听明白了吧？”我说：“听明白了。”他又说：“你是原来县委培养的干部，也是工作多年的干部，对你这样处理，县委也是没有办法，县委希望你能正确对待，吸取教训，在以后的工作中迎头赶上，县委会在三两年内回复你的职务。”他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来要和我握手。我坐着没有动，他有些尴尬，又回到了原来坐的地方。我把抽完的烟头放进旁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地对他说：“许书记，县委现在要处分我，我有两个问题要请你回答。”他一怔，又取了一支烟，点着后对我说：“什么问题？你说。”我说：“许书记，你说十里建筑公司是十里镇管的企业还是甘谷县委直属的企业？为什么十里镇建筑公司经理成为全国劳动模范，十里镇党委政府知道都不知道？！这个手续都是怎么过的？！”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没有说话。我接着说：“县委九四年八号文件发了两年了，在这两年里省市检查了四次，先后有徐家乡盘龙镇赵家镇十里镇四个地方挂了黄牌，为什么县委只处理十里镇而不管别的三个乡镇？！其他三个乡镇挂黄牌还在十里镇之前，你能把这两个问题给我讲清楚，你前边讲的话我就听了。”说完话，我又掏出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许书记再没说话，脸上慢慢地出现了潮红，他左手有点抖动的从桌子抓起烟盒，右手慢慢地拿出一支烟，慢慢的点后使劲地抽了一口后，突然站起来，吼道：“走走走！我们在一起工作也有好几年，我把你当成是有素质的干部，才准备把你做个处理，教育一下全县干部，了结这个事情，现在看你没一点，没一点水平，你不同意就算了，你走！你走！”我慢慢地站起来，迈着慢慢的脚步，徐徐地从他房子里走了出来。

在不远的地方碰见被叫来的王镇长说：“顶硬！”

这事便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