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国第一天，从机场出来，我便一眼看到凌子夜倚在那辆色彩魅惑的车子边。
他的衬衣袖口上，水晶扣解了一颗，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恍若欧洲严谨的艺术家最得意的雕像，矜贵俊美，双目凝视着前方无人的路口。
我几乎滞住了呼吸，在暗处抱着我极少的行李，端详着他苍白的面容――尽管那早已烙在我的心上。
His eyes are deep,clear and bright,dark as the midnight.
他的眼睛深邃明净，黑得像子夜。
二
繁星满天。
我的右手肘靠在别墅一楼的窗台上，轻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看着杯中猩红的液体波光粼粼。冷冽的月色囚在小小一滴酒中，顺着杯壁缓缓流下，仿佛一个人的鲜血淌入了刑场的血流成河，也算不得什么。
凌子夜也做过同样的动作。在我初次见到他时，在那座阴冷幽暗却同样神秘华贵的古堡里。他的眼中波光流转，映出杯中酒的荡漾。抿一口酒，苍白凉薄的唇畔短暂地染上艳丽的红色。
我就那么无声地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一个天使面容的男子在地狱坠落。
我奉雇主之命潜入这座中世纪古堡，为了窃取一条据说是无价之宝的项链M。在传言中，它没有全称，没有设计师，甚至连几时出现也是无解的谜题。
但我收集资料时，没有查到这古堡中，住着人。
被人抓获是不可怕的，重要的是要弄清楚抓你的是什么人，你能否逃出去。
――很明显，我的处境足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我等待着他的判决。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手帕，拭去嘴角的红艳。
“你好，洛小姐。”
“你好。”粉饰平静。
“我以为你会问我是怎样知道你的。”凌子夜挑了挑眉毛，眼中戏谑多过惊诧。
“那你会告诉我吗？”
“呵……”一声轻笑宛如一朵罂粟，在阴森的气氛中绽放，音色华丽而妖冶，抛入我不甚平静的思绪中，心不安地颤动。我不自觉地抿紧下唇――即便见惯生死，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原来还是会心生波澜。
三
很意外，凌子夜并没有杀了我，反而回答了那个愚蠢的问题。
“洛歆。曾在欧洲皇室贵族的城堡中拿走不少好东西，我自然认得。”
“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够查清我的身份，佩服。”我故作轻松。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凌子夜，Midnight.”他放下酒杯，玩味地看着我。
我果然无法继续假装沉着――在听到那个英文名字后。
Midnight――几年前黑道中傲居顶峰的传奇。就是他？
“我在两年前退出黑道，买下了这座古堡。你是我这两年中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或者说，活的生命。”凌子夜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白金戒指。眼中闪烁着潋滟的光彩。
我没有说话。
“你可以留下来――在你们组织里，未完成雇主命令的人是会被杀掉的吧？我可以救你。”
“好。”大概没有料到我的果断，凌子夜看了我一眼。
他从椅子上起来，跳下那几级雕着希腊神话中人物的石阶，蓝色的风衣衣角微微扬起，在月色下一晃而过。
四
就这样，我在古堡中住了下来。
我和凌子夜渐渐熟络。他也有扬起嘴角的时候，虽然极为罕见。
我还是在有意无意中寻找那条M。比如在凌子夜拉开那扇嵌有蓝宝石的柜门，从柜里拿东西时，我会好奇地探头看看。我想以他的精明敏锐，应该早已察觉到我的小动作，不过他既未点破，我也聪明地从未提起。
时光摇曳生姿，平静流淌。
不得不承认，我极享受那段时日。对于一个过惯了提心吊胆、生死一线的日子的人而言，这实在是最理想的生活。
凌子夜说：洛歆，我觉得我们就在这里终老，其实挺好。
我也一直以为我们就会这样生活下去。
……
五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雷雨交加的天气，凌子夜不辞而别。
我找了他一个月，最后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一张字条――
洛歆：
我回中国了。M在酒柜最上格。
M的全称和设计者，都是我――Midnight.
它的价值可以让你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保重。再见。
Yours,
Midnight
我看到这张字条，出乎意料地平静。
酒柜里的M，我没有取。
我独自一人在古堡中生活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走进凌子夜的房间，在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中，发现了一张泛黄的遗嘱。
五
If you fall in love with a girl，give M to her，and then return to China.She will live happily for a long time.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孩，把M交给她，然后回到中国。她会活得幸福长久。
原来，M并不是凌子夜设计的，而是家族的传世珠宝。
这古堡也从来都属于那个源于中国，兴于欧洲的传奇家族。
我会活得幸福长久？而凌子夜将在中国独自死去吧――因为家族遗传的疾病，长子活不过三十岁。
凌子夜，今年二十九岁。
三天后，我回国。不知道他有没有得知这个消息。但我要避开他，其实也并非特别困难――就像今天在机场。
我没有能力来挽回凌子夜的生命，那就让他一直以为我没有回来，没有知道所有的事，仅仅是拿走了M和他的心――活得幸福长久。
六
酒杯终于猝不及防地打碎在地上，残留的酒液划出一道血泪般的轨迹。
我双手掩面，终于失声痛哭。
紧攥在手中的东西割破了手心，冰冷沿着手腕的弧线滑过。
朦胧中，宝石的光华熠熠生辉。
颜色深邃明净，黑得像子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