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筋(小说) ■老吴
1、一根筋是我的同行,十多年的同事。
平心而论,我与他还算合得来,但并无深交。看得出,他有时还还主动凑近我吐几句心里话,有时我说他直的,他也不恼。所以,他媳妇经常对我说:“X老师,你经常劝劝他,别人说不进,你说的他还听得进。”
一根筋人品不赖,心眼儿好,工作责任心强,从不挑肥拣瘦,偷奸耍滑。分配的任务,只要接受,钉是钉,铆是铆,他一准不折不扣地完成。同事都知道,和他共班,只要是他份内的事,你一百个放心。就是他这人凡事爱认个死理较个真,不大会变通,也不大爱开会开玩笑,给人的感觉是生活中总像少了点什么或多了点什么。这么说吧,比如你同他一起搭个公汽,走在前面你无意垫付了壹块钱,下次碰面他还会提起,有机会他一定得替你付。因此人送外号“一根筋”,他也不恼。
一次朝读后同组老师一起外出过早,他悄悄凑近问我:“今天上什么课?”
“《孔雀东南飞》。”我随即信口吟哦,“孔雀东南飞,五里一打转。”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吧,怎么五里一打转呢?”他立刻认真纠正,弄得我不好再说什么。
一根筋没什么朋友,能够谈得来的不多。他的妻子是他处的第几个对象才修成正果的,无考。只记得婚前某年,同事兼老乡的韩大姐给他介绍对象。韩大姐知道他实诚口讷也缺乏幽默细胞,尤不擅在女性面前表现应酬,见面前吩咐他该如何如何接待,最后还特地叮嘱:别人来了买两水果,称点瓜子什么的,女孩走时记得送送人家。
后来,女朋友谈砸了。韩大姐问他:“你是不是不冷不热的招待不周?是不是按我说的做的?”
“呵呵……”一根筋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你称了多少水果瓜子?”
“两个苹果,一斤瓜子。”
“说两个就两个啊?”
“……”
“你把人家送到家没有哇?”
“没有。半路她说不用送,我就转来了。”
韩大姐暗叹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2、春日的深夜没有月色,街道宁静温暖。吆喝的小贩收摊打烊,蜷进了家门;依偎的情人从街头匿迹,躲进了温柔之乡。我和几个同事应朋友之邀,在歌厅灌了几瓶啤酒,嚎了几首歌后,意犹未尽地回家。
大概是啤酒的作用,我一时尿急憋不住,就让一根筋前走。瞅准了街道拐角处树木下一块苗圃,借着夜色的掩护,我仄进阴暗处嗞啦嗞啦了老半天。十多米远处,一根筋等着问我:
“做么事去了?”
“憋不住,撒了泡尿。”
“就刚才?在哪儿?”
“后边树林里。”我有些恼。
“你怎么可以这样?呵呵……”他替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么样?”我故意问。
“总不大合适的。呵呵……”
“人有三急嘛。再说我这是给它们施肥哩。”
“呵呵……”朦胧中我看见他又摸了摸后脑勺。
“你个一根筋,就是书——书生意气。”我本想说“书呆子”临时又马上改口。
3、P校长的公子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在学校早已是近乎公开的秘密,然而只有一根筋一个人蒙在鼓里。因为一根筋的生活节奏就是“教室——办公室——家里”三点一线。平素在校,除了蹲班(上课)蹲点(如厕)蹲办公室外,就是蜗在家里做家务,辅导孩子功课,很少与外界交往。
校长公子结婚自然是件大事,但P校长为人处事向来低调,且时下风紧,虽是喜事,自然不事张扬,但总有那么些热情的好事者私下里电话联系,微信短信沟通,四处撺掇张扬。结果,有求于领导升迁晋级的,家属在校承包店面的,初来乍到希望领导关照的,纷纷执礼往贺。自然,心甘情愿、趋之若鹜者有之;裹挟其中、心有不甘者亦有之。整个学校,执礼往贺者十之七八。
一根筋是在一周以后同事的一次闲聊中才无意听到这个消息的。这之后的几天,他为此事一直忐忑不安,难以释怀,以至于有时摇头叹气,自言自语。甚至,他总觉得无数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在瞅着他。
看到他难过的神情,我问他缘由。他遗憾地说:“唉,P校长儿子结婚,我也没去意思意思。”
我开导他:“我不也没去吗?你跟P校长既冇得么关系,又没么事求他,怕个毬啊?”
“我是没么事求他。但做人总得讲味。前年职评,有人要挤掉我,要不是P校长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就掉了。”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表示着遗恨。
原来如此。想想那些心藏小九九的送礼者,我心头一热。
此后,一根筋见到P校长总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块沉沉的石头,无比赧颜,头总想蹩进裤裆,尽管P校长从没在这点上犯想。
4、循规蹈矩的一根筋在公汽上被人打伤了。这一消息一传开,立即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个死脑壳,人叫你一根筋真是冇叫错。”看着躺在医院里镜片划破了鼻梁,胳膊被扭伤的哼唧哼唧的一根筋丈夫,妻子半是责怨半是心疼。
“莫怨莫怨,这事怪不得他。”前去探望的P校长安慰他妻子。
原来,昨天在下班的公汽上,车在医院门前大街停泊时,一根筋看到一位一瘸一拐的老头缓步蹒跚上车,就主动起身给老人让座,没想到身边一个黄毛小子抢先一步,一屁股粘在座位上。一根筋看不过眼,就跟黄毛理论起来。黄毛小子岂是讲理之人?理没论几句,黄毛就动起粗来,恶言辱骂后又大打出手,幸好被乘客拉开,但一根筋还是伤得不轻。
一根筋出院后,还时不时有人议论起这事,最初不少人怀疑是一根筋脑壳进了水,得知真相后却很少有人走进他心灵,给他实质性的关心。
“唉,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啊。这个理还不知道?”
“世风日下啊!”
“过得去就算了嘛,何必较真?”
一根筋隐隐约约听到这些后,闷头闷脑的,也不辩解。
5、这一年的暑假很漫长,天气酷热难熬。好事者集居在同一幢宿舍楼,傍晚时分免不了出户到教学楼前的大操场上乘凉。海阔天空地胡侃一通后自然扯到今秋于己毫不相干的人事变动。
“哎,老P秋季要调走,你们听说过冇?”
“冇听说。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局党组已找他谈过话了。”
“哪个来?”
“听说是XXX吧。唉,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官啊!”
“唉,听说P的老娘下星期七十大寿过客,你们知道不?”一个P曾经提拔上来的中层领导试探地放风询问。
“冇听说。”有人接茬。
“过就过呗。”有人淡淡地搭讪,然而更多的是没什么反应。
一根筋站在旁边侧耳细听,没有插话,谁来当一把手他没往心里去,但P校长老娘的生日他是记住了。他特地嘱咐妻子,一定要把P校长老娘生日的日子吃准。
P校长老娘寿宴那天,一根筋悄悄来到宾馆贺喜,不好意思递上小红包,即将卸任的老P愣了愣后一脸笑容,递烟还谢。
酒席上,一根筋屏气定神,余光搜索,发现整个大厅,学校来的除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老P的门生故吏老乡之外,来者寥寥,再也看不见那些簇拥在领导周围,上窜下跳的活跃分子的身影了。
尽管不沾酒水,然而这一餐,一根筋吃得香……
事后,有嘴贫者讥议:唉,校座老娘这生过的真不是时候!
有嘴损者感叹:唉,老P走得真不是当口!
有惋惜者感叹:人都要走了,还去凑热闹。唉,XXX真是一根筋!
一根筋听到这些心里依旧很平静,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他三点一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