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村里的堂兄弟,今年应该34岁,唐氏综合征患者,今天去世了。
说起来,族系关系不算远,我应该叫他一声哥,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当面喊过。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个病,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村里的人总是喜欢戏谑他,30多岁的人,智力不及正常年龄的一半,被人唤作乳名儿的时候,他也会感受到自己是否被尊重。
我总能记起每次回老家遇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很远的地方便高声喊到"龙凯~回来了",说真的,有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他是哥,我是弟,情理之中我应该叫一声哥,但是从来没有过。所以只能应声答到“嗯”。他的智商导致他很多时候做事没有分寸,不懂场合,但也的确可说,他是个善良而可怜的人。
十多岁的时候,从电视里第一次了解到唐氏综合征,荧屏上播出的是关于舟舟的纪录片。舟舟是一位“唐人”,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音乐家,他对于音乐的敏感我想应该不是电视机里有意杜撰添加的善意成分,我也始终相信,即便身有残疾,他们这一类人,也有属于自己的个性,特征,能力,感知,辨识和智慧。
他的母亲,我要唤一声大娘。曾经做过教师的她是我们村里少有的知识女性,能说会道,做事干练,当然,也带有些农村妇女的一些共性。
或许是惺惺相惜,又或许是从小到大在村里婶娘们的照顾情分之下,她对我还算客气和喜欢。有一年冬天,放寒假回家过年的我忙着给爷爷家贴春联,在村里的大街上遇到了这位大娘,一年不见,我礼节性的走上前去跟她寒暄,只见她握着我的手,不住的问东问西,说个没完。很多时候,我是喜欢跟她聊天唠嗑的,就好像遇到了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妪,不断讲述着她的故事和经验。
她握着我的手,我看着她的脸,感受着她那像锯齿一样粗糙的手,望着她脸上的皱纹和白头发,心想,这些年来,照顾一位残障的儿子,体弱的丈夫和百岁将近的婆婆,应该也很不易吧,想想,也就很心酸。
我所见到的,这世上所有的母亲,最大的愿望还应该是孩子健康快乐,一家和和睦睦吧。
近几年来,我的这位堂兄,这位大娘的儿子,总是坎坎坷坷,眼睛被盖房子掉下来的石灰膏腐蚀,脖颈后面长满了脓包,身体肥胖心肺衰竭,一到冬天便气管炎加重,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禁让人想,这老天爷是公还是不公。
突然间想起《甄嬛传》里,允礼饮尽一杯鸳鸯毒酒之后,熹贵妃走出桐花台的那一刻所说的台词:“花落了。”在这仲春之季,繁花似锦的日子里,这位母亲的花落了吧。
今晚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心里尚有戚戚,为他短暂而又不幸的一生,也为这位三十年来殚精竭虑,每走一步都为自己儿子做尽打算的母亲。
村里有热心的人曾经为他说媒作合,想着,如果有一天他爸妈不在了,至少还有一个身边人能照顾他。这是父母的心思,也是父母不得已而为之的自私。对别人来讲,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残障人士吧,而这份心思,值得理解。
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这是我曾经不曾相信的概念。我以为的宿命是天时地利人和相作用的结果,有天命的因素,也有人为的结果。他这一生,带着病痛而来,带着病痛而去,想来也是悲哀。
只愿他的父母能节哀,让时间带走对他的思念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之痛,也愿他的父母能相互携手,彼此珍惜,度过这仅有的余生。
仅以此文,悼念这位堂哥的离世,聊表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