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囤里取的粮食,装满了四五个蛇皮袋子,搬到院子里,靠在窑面子上码成了一排。
太阳已经从东转到了南,把阳光投进小孩子家的窑院里,小孩子一家已经吃完了早起饭,女人们正在紧张地刷锅洗碗,她们正抓紧把灶屋收拾停当,好能尽快开始今天更重要的任务。
尽管装囤以前,已经尽量清洁过了,小麦粒中间还是混杂着一些麦秸、小石子和尘土,若是这些杂物和麦子一起磨成面粉,那面粉必定牙碜,口感大打折扣,不但没有因为多磨出一点面粉而占什么便宜,反而糟蹋了粮食,所以无论谁家磨面,都必要先把这些杂物除去,这就是小孩子家的女人们今天要完成的重要事——簸麦。
小孩子家灶屋门外那块地面被来回走路的家人踩的坚硬光滑,只要不是冬天地面上落了霜以后被冻得皴了皮,簸麦这活就在那里进行。吃饭的时候,奶奶就跟小孩子说,让他吃完饭了拿小扫帚把那块地面扫干净,她总是用夸赞的方式给小孩子派活,奶奶说:“我娃干活可乖了,扫下的地像刚刷过的锅底儿似的,干净又明亮,简直能烙锅魁!”夸的小孩子不等吃完碗里的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拿扫帚。等奶奶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扫好了,奶奶拿起扫帚又扫了,边扫边在嘴里继续夸着:“我娃扫下的地真好……”
麦子从蛇皮袋里倒出来,倒在竹筛子里,奶奶端起筛子筛麦,让细土和小石子儿从筛孔里簌簌地落下去。起初的几下落的最多,越来越少,慢慢就不见杂物落下了,奶奶停止前后或是左右摇动筛子,变成转着圈地摇。随着筛子摇晃,麦粒在筛子里旋转起来,和旋转的肥皂水把皂泡推到旋转中心一样,混杂在麦粒间的麦壳被旋到一起,在筛子中央挤成一堆儿。奶奶停放下筛子,用手轻轻把筛子中心的那堆麦壳抓出来,放到外面去,不让它们再次混到麦子里。
虽然扫完地面以后,小孩子想躲到一边去玩,但是奶奶叫住了他,让他和自己一起挑拣麦子里筛不下去的大石子儿。拣石子儿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啊,小孩子和奶奶一起低头在眼前的麦子里搜寻,起初小孩子只看见几颗石子儿,他眼疾手快地石子挑了出去,兴奋地跟奶奶说:“奶奶,我捡完了!”奶奶也不抬头,慢悠悠地说:“还没有呢。”说着随手拨了一把筛子里的麦子,这一拨让下面的麦粒露了出来,可恨的是原本看不见的石子儿也一起露了出来,小孩子只好低下头接着去挑拣。一筛子麦子拨上十几次才算完,一筛子接着一筛子,小孩子厌烦极了,他无奈地感觉到好像全世界的粮食都等着他去挑拣里面的石子儿!有时候奶奶也发发“慈悲”,让小孩子到一边去玩,留下她自己挑拣石子儿,大概是奶奶发觉他实在不愿意再多捡哪怕一个石子儿了。
小孩子到一边去玩的时候,妈妈和奶奶一步接着一步簸着麦。奶奶还低着头筛麦捡石子儿,捡完石子儿的麦子从奶奶的筛子倒进妈妈手里的簸箕里,妈妈半猫着腰上下颠着簸箕,簸箕里的麦子一上一下,推着空气流动形成风,把还夹在麦粒中间的麦秸麦壳吹出去。颠簸箕算个技术活,端起簸箕半靠在大腿上,手臂把簸箕往上带,中途松手,簸箕顺势往上冲,到了高点又往下落,回到手中,又和手一起往下冲,接着手臂再次把簸箕往上带,渐次往复,麦粒间的麦壳就簸出去了,纷纷扬扬落在妈妈面前的地上。
一筛子接一筛子,一簸箕又一簸箕,簸完几袋子麦以后,妈妈和奶奶也润了麦。把簸净的麦子倒进一口大盆里,像和面似的,滴上温水,一把一把搅动麦粒儿,把水拌匀称。水的多少十分要紧,大概是刚刚润湿麦子的麸皮即好,多了或是少了,是要牵连面粉品相的。
惜惶的农人怎能介怀面粉的品相呢?这品相说的是不光同样多的麦子要磨出尽量多的面粉,还要白面尽量多红面尽量少!小麦麦芯磨出来的面粉是白面,蒸成馍擀成面都雪一样的白,口感精细香甜,是从吃糠咽菜走来的农人当下最钟爱的口味。贴着麸皮的麦肉磨出的面粉就是红面了,小孩子常常跟着去磨面,当红面从磨面机里下来的时候,小孩子觉得那面粉依然是白色的,可是回到家蒸出馍来就一目了然了。红面蒸出来的馍红的发黑,若是非要找一个比对,那比包公的脸都黑,所以要吃那红面的时候,一定要掺上白面才咽得下口。润麦对面粉的品相有重要的影响,簸麦的人自然十分紧张在意,必定要经验老道的手润麦才可放心!
润好的麦子又装进了蛇皮袋子里,等着拿到磨面机上去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