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像个爱画画的孩子,把西边的天空涂抹得五彩缤纷,金黄、鲜红、淡蓝,那些原来平淡无奇的云彩都镶了金边。
田野里茂盛的棉花也披上一层金碧辉煌的霞光,时候已是深秋,渐已枯萎的棉花叶不再是盛夏时的碧绿,变得五彩斑斓。
整个下午,母亲独自在棉田里拾棉花。棉花繁盛茂密,深不见人,母亲的身影与棉花融为一体。
棉田毗邻一条小河,小河西侧是一条林荫小道,路两边是两行高大的泡桐树,泡桐树阔大的叶片把小路遮成一个绿色长廊。
从家通往棉田,从棉田通往家,都要走这条小路。
深秋的风有着微微凉意,树上的蝉鸣失去了盛夏时的霸气,有气无力的样子。
此时,有一种叫“熟透”的小蝉,它的叫声富有节奏,声音悠远,沉淀在记忆里,抹不去。
西边天空五彩的颜色渐渐淡下来,田野上空慢慢升腾起细雾,像是扯了一层暗纱,天色暗下来。
明亮的世界渐为夜幕取代,走在通往棉田的长廊,心底生发出一种独行黑暗隧道的哀愁。
空气中有雾气在浮动,路两旁各种虫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路边野草上已经挂上露珠。
母亲在田野里已经劳动了整个下午,父亲在其他田里忙碌着烟叶。
每隔一天要拾一次棉花,午饭后,天气干燥,棉花容易沾上草叶。傍晚下露水后,棉桃湿湿的,不易沾草叶。
母亲拾棉花时,不是从棉桃里采下棉絮,而是直接把棉桃揪下来放进化肥编织袋里,揪满一袋便拎到地头。
到挨黑收工时,父亲拉着架子车把一袋袋棉桃拉走。
那时,我刚毕业工作,在一个黄昏,我回到家,锁着门。我知道母亲一定在棉田里,便下地接母亲回来。
走在黄昏里,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走在记忆里。这条熟悉的小路,留下我青春期哀婉忧伤时的漫步。
在无数的黄昏,我踟蹰在这个绿色长廊下,心底的哀伤像水一样流淌。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命运注定我要与这片土地作一番抗争。
来到自家棉田地头,我喊“娘——”娘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字眼,从心头喊出。
整个田野是深不见人的青纱帐,能够隐藏世间所有的秘密,黑夜加深了它的恐怖。
母亲独自在棉田里,棉桃开得多,还没拾完,她不舍得回家,仍在继续拾。
我推开身前纵横交错的棉花枝条,慢慢走到地中间。母亲听到我的叫声,对我的到来,她很欣喜。
她说:“你什么时候到家的?饿吗?”母亲说,这两天棉花开得多,还没有拾完。我拿一个尼龙袋子,帮着揪棉桃。
麦收后,终于从麦棉套解放出来的棉苗,尺把高,细细的一根独棍顶着两三片叶,正需要水,但那时正是伏旱,父亲用喷灌机一遍遍浇灌。
等棉花长到齐腰深时,还要再施一遍化肥。以后的工作便是一遍遍地打农药,背着农药桶,开始不太沉重,可是连着打几桶,便感到背上的药桶慢慢沉重。
举着长长的喷杆,把喷头对着棉花鸡爪状叶片,呈喇叭状喷射出细密的水雾,像给棉花来一次淋浴。每株棉花从酒盅大,长到今天像一棵棵小树,很不容易。
我催母亲回家,母亲有点不舍,说还剩很多没揪呢,我说明天接着来揪。天色完全暗下来,已经看不清棉桃,没法揪了,母亲才恋恋不舍停下来。
下面,我们回家要干的活儿便是剥棉桃,一直剥到夜深。脚旁的棉壳堆慢慢变大,让我直打哈欠。
现在,棉花在家乡已绝迹多年。又到秋天,我便想起记忆里这个季节,该拾棉花了,在一个个黄昏,母亲独自在棉田里拾棉花。
如今,已经七十多岁的母亲,经一场病后,步入垂暮之年,失去自理能力,步履不稳,手扶拐杖,全靠父亲伺候。
在每个周末回老家,母亲对我说:“你要勤回来,别隔长时间!”我知道,在我们姐弟中,母亲最挂念的是我。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母亲,一生践行向上向善、勤俭的家风,是留给我们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