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夜。清冷的雨夜,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泥泞的地面上,鳞次栉比的红蓝砖瓦上,美人的油纸伞上,剑客的剑上,浪子的心中。
郑鱼贯和朱玉一起趴在龙门客栈的掉色的红漆桅杆上。
他的手抠着铁指环。
他深感无力。
一个这个地位的江湖人还在忧愁什么呢?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或者说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见识越多越对外界谨小慎微。
朱玉。
当我对江湖庙堂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想抱着你,我要和你交融在一起,心和血肉都在一起。
每当一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因为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至少我还有你,至少你还有我。
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活着。
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江南烟雨,金风细雨,淫雨霏霏。
夜渐渐黑了。
门轻响。
门扉咳咳清脆的响。
“谁?”
“我。”
“你是谁?”
“盛咚咚。”
“你不是和小可爱走了吗?”
“走了可以再回来。”
门已开。
盛咚咚脸上梨花带雨,额前几绺青丝都粘在脸上,汗液,泪水,还有手上的血水!
“谁的血?”
“反正不是我的。”
“快说是谁的?”
盛咚咚道:“是……”
“是谁的!”
“是你的!”盛咚咚一发狠,一脚蓬蓬踢碎梨木桌子,双脚化四脚,影子重重,一步一进。
“迷踪步?”
“你还有点见识。”
“有意思。”
郑鱼贯护住朱玉,抬手抚琴姿势,弹指射出三剑,铿铿龙吟,琴剑和鸣。
“武当琴剑!”盛咚咚一只手化雨,另一只手如剑,郑鱼贯一个曲线踢,踢飞盛咚咚的腰间匣中宝剑。
郑鱼贯一抛拿在手中,出鞘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北海剑派”,这是北海剑派的分舵舵主才有的佩剑。
“你杀了小可爱舵主?”
盛咚咚道:“是!”
“为什么?”
“他拥护你做掌门,他就必须死。”
“我无心做你们北海剑派的掌门,是盛老前辈的临终托重,我无法推辞。”
“无法推辞就去死!”
郑鱼贯食指一竖,用剑背一顶,虽然有剑背缓冲无数力度,可是盛咚咚被这神来一击还是觉得浑身骨架都要裂开了。
远远瞧去这剑的剑背已被手指刺穿。
人肉可能比这精钢还要坚硬吗,绝不可能!
可是剑就是被手指头刺出一个大洞。
这是事实!
门里又走进两个人。
“好样的!”这两个人鼓着掌,满脸喜色,一个面如冠玉,颧骨微耸,浓眉细眼,穿一身龙纹浅色长袍,戴着镶玉瓜皮儿帽,另一人身材高大颀长,一身皂角儿黑袍,也戴着深褐色的瓜皮帽,虎目龙心,两只招风耳,一双摄魂珠,两人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
朱玉看这二位模样尊贵,穿戴整齐,认定不是凡人。
那盛咚咚看见这二人好像是老鼠见了老虎,为什么不是猫,因为比老鼠见猫还要恭敬谦卑百倍,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们的鞋子。
盛咚咚打了个作揖欠手,那浅色长袍的男人挥了挥手,叫退盛咚咚。盛咚咚好像是被下了降头,连忙退出门外跪在地上。
一个母老虎变成了波斯猫。
这种变化让郑鱼贯目瞪口呆。
朱玉道:“两位是……”
那黑袍男子抢着道:“我和四哥……”那浅色长袍男子道:“十三弟不可鲁莽。”
郑鱼贯见多识广,凡人家哪有十几个儿子,连忙道:“你们就是雍亲王和十三贝子。”
十三贝子爱新觉罗胤祥是康熙与蒙古公主章佳氏诞下的庶出,从小受其他皇子欺压,各个时期的俸禄都比其他皇子要矮一截,若不是有四哥胤禛的庇护,恐怕很难长大,但是这种皇家的压迫没有让十三爷变得阴鸷蔫坏,反而让他更加阳光,更加体恤下情,人称“侠王”,是雍亲王身边少有的铁杆兄弟,要更甚于雍亲王的胞弟胤禵。
胤祥摸了摸下巴磕:“你小子手段硬,嘴巴更硬。”
郑鱼贯道:“怎么说?”
胤祥道:“见到当朝亲王和贝子,兀自不拜,是想掉脑袋吗?”
郑鱼贯拱手道:“江湖草莽,不识朝堂规矩,请二位皇子见谅。”
胤祥笑道:“见谅怎么样,不见谅又怎么样?”哈哈大笑后,说着一个马步,一个探拳,是京郊布库(摔跤手)的一招“搬倒泰山”,郑鱼贯左肩被一爪掠去,衣服便有三个口子。
郑鱼贯暗忖:“十三爷素有侠王的称号,侠肝义胆,功夫必也不差,但我若出手伤及皇子龙体,必然不可收拾,十三爷一副侠肝热肠必不会真动手,我且观察观察。”
胤祥看着郑鱼贯似乎也无心恋战,一下举起胳膊扔去,郑鱼贯好似脱笼云雀“次、次、次”展身跳在茶桌上。
这时雍亲王胤禛说出进门来的第二句话。
“好俊的身手。”
他的声音厚重且有力,仿若一个能和着每个人心律动的节拍。
无论是谁听到这个声音,都会不自觉的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你好。”
“你好。”
胤禛道:“胤禛。”
郑鱼贯道:“郑鱼贯。”
胤禛问:“你是新任的北海剑派掌门人?”
郑鱼贯微笑:“也许是。”
胤禛接着追问:“你是盛老头临终托付的人?”
郑鱼贯反问:“盛老头是不是万里见龙盛剑者?”
胤禛点头:“是。”
郑鱼贯笑道:“那么我也许是。”
胤禛点点头:“很好。”
郑鱼贯道:“好什么?”
胤禛道:“你是盛老头的托重之人很好。”
郑鱼贯道:“我觉得不好。”
胤禛道:“为什么不好?”
郑鱼贯道:“盛老头是个麻烦人,北海剑派是个麻烦的帮派,雍王爷是个麻烦的亲王,这三个加起来就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胤禛笑道:“可是你不是自诩最喜欢麻烦事了吗?”
郑鱼贯道:“可是这也太麻烦了。”
胤禛忽然面色一变:“你见过十四弟了?”
郑鱼贯心料:“你胞弟都能被你困在锁龙山,可见你的心狠毒辣,我且看看你有什么话说”朱玉道:“雍王爷,我们被神尼李南音挟持到锁龙山天威府,见着了十四爷和隆科多,兵卒无数,武林人士林立……实在是不得已。”
胤禛冷哧一声:“郑大侠你的功夫,一个尼姑子就能挟持得了你……你在与本王说笑?还是在取笑本王?”他眼角微微抬起,射出一道寒光,慢慢坐在茶案边的椅子上。
这种眼神要比十个武林高手加起来还要骇人。
隆科多,陈老大,萧秋桐,莫再提,骆哭,杨雨眠,李南音……他们几个人摞起来也不如这一道眼神骇人。
因为这道眼神是不论什么功夫都破解不了的招式。
这个招式就叫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