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峰的《箭士柳白猿》终于走进影院,却发现我所在的这座北方小城周末竟然没有排片,只好挑在周一下午悄悄从单位溜走,找了一家最近的影院。
走进影院,这部片子已开演五分钟。诺大的放映场,只有一个陌生人孤零零地坐在正中央。
找到就近的座位坐下,才发现跳墙和尚已与师父柳白猿在山下相遇,即将开启属于他自己的武侠世界。
对于徐皓峰的了解,还只是仅限于他的影评集《刀与星辰》,这是我所看过的收获最多的一本影评,不仅从电影评论中深得武戏之精髓,更从中读出了一些武行的规矩:
诸如,他讲飞刀:刀背叫天,刀刃叫地,刀锷叫君,刀把叫亲,刀鞘叫师,刀尖才叫刀。刀尖向外,天地君亲师是顺的。刀尖向里,天翻地倒,欺师灭祖。因此,中国习武之人发飞刀的手法,永远都是刀尖冲外。
听他讲剑的功用其实只有一刺,因此宝剑应只锋利在剑尖,如果把剑身左右都开了刃,就是个没文化的屠夫。
而他的这部《箭士柳白猿》,所讲也是江湖规矩:
箭士柳白猿作为一名武林仲裁,向来用箭说话。四只箭射到房梁上,间距相当,支支齐平,不但显示他高超的箭术,更显示他仲裁的公平。若实在仲裁之下仍有纷争,那就用武说话。
因此,打斗场面成为整部戏的重点。
徐导为凸显打戏的场面效果,把剧本中的以一敌七改为柳白猿一人面对十四人的帮派,且整个场景用长镜头以及全景展示,一招一式都劲道十足毫不含糊,实打实的硬碰硬。没有一般武侠片里的吊威亚,竹林飘,刀光剑影,飞檐走壁,不过是家常日子般的武斗,赤手空拳,你进我退,真正的以武服人,以智取胜。
去除了武侠片里这些惯用的花样,如此接地气儿的武打,便是徐氏武侠风的个性所在。
“做冷僻的学问,结交落寞的英雄,追求迟暮的美人。”这便是徐皓峰所崇尚的人生境界,够逼格吧。
所谓的“冷僻的学问”,便是徐皓峰的武侠,是他的星辰所在。
曾做过三十多年书生,不但读武侠,而且写武侠,为一些民国武人做过口述,为王家卫做《一代宗师》编剧,学形意拳,练八卦掌。
而后又做电影,《倭寇的踪迹》,《师父》,而后又是这部《箭士柳白猿》。
不随从,不盲目,不用替身,不用特技,他只做自己。
即便观众不多,但,他仍会坚持做下去,只给懂的人看。他们是他的落寞英雄,一起在诗意的武侠中把酒言欢。
习武之人,必有不死精神,这大概也是徐导想要讲述的规矩。因此,影片中,武林高手匡一民在自知建功立业之梦破灭时,选择的不是隐退,而是和柳白猿进行了一场箭与枪的生死决斗。
这次打斗不是赤手空拳,但依然精彩。
真正的决斗,无关输赢。两个落寞的英雄,一个输了情感,内心动摇,一个输了梦想,霸业难成。
而无论是隐形高手匡一民,还是无敌箭士柳白猿,他们都终将逝去。
如影片结尾所述:世上再无柳白猿。
他是一个时代的绝响。
而徐皓峰,只是把这个时代曾经的辉煌描述给你看。
像徐皓峰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野蛮的街头,时常有人耍把刀出来,录像热,摇滚热,学术热,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些标签,它们随着时光渐渐沦为回忆,标志着不再重来的旧的时代。
民国的武林,不过也是这众多标签中的其中一种。
徐皓峰把这片不一样的星辰摘下来,赠予你我,这也便是他的独特之处。
哪怕你不懂柳白猿,不懂这部戏,也无所谓,但你要懂得,在我们周围的影院里,到处都是高手飘来飘去的江湖中,仍然有那么一个人,肯让侠士脚底生风,能让十八般武器重见天日,坚持让我们一次又一次重回曾经逝去的武林,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徐皓峰。
如今,只活在我们视线里的这片江湖,越来越像我们头顶的星空,愈加模糊不清,但愿,徐皓峰能够一直给我们最亮的银河,闪耀着永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