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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安德格朗城地处大陆的最南边，再往南就是大海了，自从这个地方命名以来，就以缺乏管制而闻名，极其恶劣的生存条件使这里的居民生活得很简单。

在安德格朗城的人都住在由各种垃圾搭建的小屋里，每走几步，就能看见由垃圾堆积起来的垃圾山，久而久之，这类的风景便成了这座城市的特色。

这里最高的建筑永远是垃圾堆积而成的，这些垃圾来自于其他的城市，自从《未来计划》得到各个国家支持之后，类似于安德格朗城的地方就越来越多了。

城里的居民赖以生存的手段只有一种，就是每天在垃圾堆当中找到有用的垃圾，再等待每周一来自楼墨城的废品商人收购，以此换取粮食。

在这座城市的人没有屯粮的习惯，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是过于恶劣，导致粮食不容易保存，随处可见的污染不说，就连这儿的害虫都比别的城市大得多，所以居民们不会过于辛苦地搜集垃圾，只要努点力，仅仅一天就能找到一周的口粮。

穆雨就是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一名青年，他出生后没多久母亲便去世了，三岁的时候父亲也因为疾病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到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换过五个家庭了。

并不是那些家庭抛弃了他，而是因为家族中的某人生病了，在这个地方生病基本上就是被宣告了死刑，不仅如此，连病人的家属也有很大的概率被传染，所以他们只能将还无法自食其力的穆雨托付给其他家庭。

这种情况随处可见，安德格朗城的小孩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一件寻常且不值一提的事情，对于他们身处其中的环境，也没有什么抱怨的心理，他们没有见过更好的，也就没有比较。

直到今年，二十二岁的穆雨早已建造好了自己的家，他如今考虑的事情是到底是娶二爸爸家的三女儿还是娶四妈妈家的大闺女。

其他几家没纳入考虑范围的原因在于要么女儿年龄还小，要么家庭成员里就没女儿，要不就是因为疾病而导致了绝户。

就算是在安德格朗城这样的地方，也存在着审美标准，这里都是以瘦为美，而且是那种极致的瘦，原因是居民们认为瘦子吃不了太多东西，所以男主人也不会过于辛苦地捡垃圾。

光这么听着也许会觉得这里的人十分冷酷，其实不是。

那些有用的垃圾，只能在污染极其严重的地方找到，这些地方不仅有致命的病毒，还有许多变异的生物，曾有人看见过一只两米左右的老鼠，可以说在这片区域里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二爸爸家的三女儿今年十六岁，就是属于那种很瘦的人，像是一只剃光了毛的猴子，眼球都是凸出来的，有很多人去二爸爸家提亲都被拒绝了，二爸爸说要把最好的女儿留给穆雨。

这句话让穆雨十分感动，不过那四妈妈家的大闺女，倒是更入他的眼一些。大闺女比穆雨大一岁，平时两个人的关系就比较好，坏就坏在她的身材和相貌，虽然说在安德格朗城找不出胖的人，但大闺女的身材也比多数人要胖一些，还有那双勾人的眼睛和令人着迷的脸，要是娶了她，穆雨担心自己还有没有体力去捡垃圾。

不过这种类型的女生有她自己的优势，如果在食物不够的情况下，她们很容易就能凭借身体换来食物，这样的情况大闺女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了。

穆雨非常苦恼，一边是一看就能勤俭持家的三女儿，一边是在食物不够的情况下可以替自己分忧的大闺女，怎么选感觉都亏了。

正在烦恼的时候，穆雨拿起了自己捡的纸和铅笔，走了出去，此时正值傍晚，夕阳被一座座的垃圾山吞没了一半，还剩另一半苦苦挣扎在群山之上不肯就范。

穆雨走向了其中的一座山，看见自己的朋友方志明已经在山顶坐着了，于是他也迅速爬了上去，和方志明打了声招呼，随即一边看着远方的夕阳一边画了起来。

安德格朗城的居民也有自己的娱乐方式，例如穆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一种，除此之外比较热门的还有唱一些自己发明的歌，跳一些自己发明的舞等。

这种娱乐没有好坏之分，也就是图自己与他人一乐罢了。

方志明早知道了穆雨打算结婚的消息，便问道：“你到底和谁结婚啊？”

穆雨正好也想征求下他的意见，刚巧他问了，就说：“我也不知道啊，你说到底娶谁更适合我呢？”

“要我说，你得娶大闺女。”

“为什么？”

“你想啊，三姑娘只是勤俭持家，但要真碰上没饭吃的时候，大闺女可以帮上忙啊！到时候再怎么勤俭也都饿死了。”

穆雨恍然大悟，就暗自下定了决心娶大闺女。

二人专心画了会儿画，正当夕阳还有一小半边脸飘荡在视野范围的时候，方志明说道：

“我前几天听钱老爷子说几十年前的时候我们这儿根本不是这样的，也不叫安德格朗城，是因为《未来计划》颁布以后，才渐渐沦为这样的。”

钱老爷子是整个安德格朗城最高寿的人，今年已经八十岁了，他时常在闲谈的时候提到过去的事情，穆雨也听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不太关心以前是什么样的。

“我不在乎这个，但是《未来计划》里到底有些什么啊？是计划了些什么东西呢？”

可能这就只有钱老爷子才知道了，他从来没有详细说过，每当有人问到关键的地方时，老头总会很刻意地转移话题。

方志明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就差钻到钱老爷子脑子里去一探究竟了。

他并不认为现在的生活苦，他只想知道以前的安德格朗城到底有多好，以及为什么那个来自楼墨城的垃圾工人会如此嫌弃这里的人。

方志明伸了个懒腰，他已经完成了画作，却在伸懒腰的同时失去了平衡滚下了垃圾山，穆雨丝毫不担心他，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坐在这垃圾山上的每个人应该都有相同的经历。

总会有垃圾接住他们。

经过方志明的点拨，穆雨在七月的时候迎娶了大闺女，来年的一月份便有了两个女儿。

二

时光荏苒，转眼间就过了两年，穆雨的生活除了加大了点工作量以外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这对于一个年轻的父亲来说不算压力。

其实穆雨很感激方志明当初的提醒，两个女儿出生一年后，垃圾工人竟然有两周没来收垃圾，这种情况对于安德格朗城的大部分居民来说犹如灭顶之灾。

这意味着两周没有新鲜食物，任凭你有再大的能耐也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妻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她可以靠自己挨家挨户地要一点粮食，穆雨一家人就是这么熬过这两周的。

等垃圾工人来的那一天，安德格朗城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二爸爸家的三闺女也在这场饥荒当中死去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混账，但穆雨还是庆幸当初没娶三闺女。

垃圾工人带来食物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中心城下令解决各个城市的蟑螂问题，可能在几周之内会有公职人员来到安德格朗城做调查。

此蟑螂说的不是普通的蟑螂，而是由各个类似安德格朗城的城市入侵到正常城市的巨型蟑螂，每只蟑螂都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那么大。

每年春天的时候，这些蟑螂就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飞向远方，倒不会对养育它们的土地产生影响，它们似乎知道还有更好的环境在等待着它们。

那些正常城市里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种生物？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抗议声中，中心城终于决定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

一周过后，果然有一批西装革履的人来到了安德格朗城，他们每家每户的拜访，也找到了穆雨家。

穆雨开门后，看到一名着装得体的女性正挤出一脸僵硬的笑容面对着他，于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女子说道：“您好，我是中心城派来通知这里的居民的，因为中心城已经下令清理巨型蟑螂入侵的问题，所以您需要搬家了。”

穆雨一听要搬家就着急了，忙说：“不能搬啊，这屋子是我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搬了我一家四口人去哪儿呢？”

女子回答道：“当然，这是有补偿的，您可以搬到距离这儿最近的正常城市，也就是楼墨城，在那里您的家人能享受到更卫生的生活环境。我们还会提供给您一间比这个屋子好得多的居民楼房间，您只需要做我们为您安排好的工作，就可以一直住在那里，每个月还有薪水发放，可以保证您的生活质量。”

穆雨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并没有听懂多少，只是觉得有更好的环境，还白送了一间屋子，就心满意足地答应了下来。

女子说下周他们就可以坐车去楼墨城了，穆雨这辈子还没坐过车，只看到垃圾工人开过，每次稍微走近一些，就会遭到呵斥。

离搬家还有一天的时间，这一天正好出了太阳，等到傍晚时，穆雨再次拿起了好久没用的画板和笔，来到了垃圾山上。

方志明也早坐在了山顶，见穆雨来了，便往旁边挪了挪，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两人边画边聊着天，穆雨：“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方志明：“有啥可收拾的呀，都是堆破铜烂铁，等着去楼墨城换个活法。”

穆雨呵呵一笑，问道：“你打算怎么活啊？这么大个人了媳妇都没娶呢。”

方志明毫不在意地说：“我要娶也娶楼墨城的女人，听钱老爷子说，那里的女人不和咱们这儿的一样，各个长得都像你家的媳妇，但又比你家的吸引人。”

穆雨惊讶地说：“啊？那不是好娶得很嘛？”

方志明摇摇头回答道：“听说那儿的女人越是这样就越金贵，怎么说呢……就是和咱们这儿倒过来了。管他呢，反正钱老爷子说是这些住在正常城市的人欠咱们的，如果不如意就闹呗。”

穆雨很欣赏方志明的远见，因为每次和他说话，总能学到一些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不过穆雨也就是这样，不爱想太多，只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此时一只巨型蟑螂爬到了穆雨的肩膀上，方志明一把抓住，将它扔向了远处，却再一次因为失去平衡而滚了下去。

翌日一早，来接人的大巴就开进了安德格朗城，穆雨把妻女安顿完毕以后，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汽车发动，穆雨看着窗外那片无比熟悉的风景，渐渐陷入了沉思，沉思了一会儿后就睡着了。梦里他看到了年轻的岳父岳母以及二爸爸一家，又看到了钱老爷子笑着挥手的样子，还看到了他和方志明在垃圾山上画画的情形。

最后是那只剩下半张脸还挣扎在视野中的夕阳，它缓缓下沉，直到被夜幕赶跑，此时安德格朗城的一切都已经变得好远，直到这座城市消失不见以后，才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声：“再见，安德格朗。”

三

楼墨城到了，离别了安德格朗城的人们下车以后发出阵阵惊呼，显然对于他们而言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高耸的大楼，来往的车辆，一切的一切都在刷新着这群人的认知。

有关人员将人们带到了一个宽阔工地，工地旁边的老旧楼房就是他们住宿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工作，就可以住在那里面。

这些外来人口很满足现在的条件，方志明激动地对穆雨说：“兄弟，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外来人口的工作几乎都是体力活，这意味着只有男人才能养家，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没人提出异议，但是这些人在楼墨城住得越久，看见的东西也就越多。当他们看到那些精彩的生活方式以后，便也开始对本地人的生活产生了憧憬。

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人在工作之余抱怨着这枯燥生活的乏味，时间一长就越来越多人开始抱怨，有的人只是想体验一下所谓的正常生活，有的人想的是在城市里找个姑娘过日子，有的人则是忍受不了那些本地人鄙夷的眼神。

于是一场游行开始了，目的是反对本地人限制外来人口的自由，楼墨城现在不止有安德格朗城的人，还有许多来自其他地方的人。

穆雨没有加入这场游行，当初来到楼墨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生活好一些，来到这里以后他们一家的日子也确实好了起来，所以他就没有必要反对什么。

游行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几个头目都被逮捕了，在最后一天，方志明和那些不肯放弃的人准备上街的时候，见到了正在搬砖的穆雨，两人都停下了忙碌的脚步聊起了天。

穆雨：“你们这么搞下去会有结果吗？”

方志明：“结果肯定是有的……”

穆雨：“你到底为什么加入这场游行啊？”

说到这里，方志明笑了，他看到了从老友眼中的迷惑，又收起了笑容说道：“我很怀念安德格朗，至少在那里大家都是一样的。”

穆雨知道他在说什么，外来人口虽然在生活上面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但是问题在于任谁见到了外面那种光鲜亮丽的风景，都想去看看。

然而外来人口是没有这种资格的，并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他们不能出去看，可是现在的他们确实出不去。

“我很希望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方志明望着远方一排排的高楼，如此感慨道。

……

两周后，一个警察敲开了穆雨的家门，带来了方志明已经死去的消息，根据他们的调查得知方志明是自杀，他从城里最高的楼上跳了下来。

这个消息让穆雨觉得匪夷所思，来自安德格朗城的人是最惜命的，怎么可能自杀呢？可是当他提出疑问的时候，警察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挚友的离去使穆雨消沉了一段时间，他依然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只是脸上少了些笑容，也变得寡言起来，除了他的妻子，没人关心他在想什么。

一天夜里，孩子们都睡着了，穆雨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妻子知道他不安，便抱住他安慰道：“不要想太多，我们还有我们的生活呢，孩子们也在长大，你得打起精神来。”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念安德格朗，还有那些老朋友。”穆雨拍了拍妻子的手，安然睡去。

第二天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好像一切悲伤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又融入了工地，再次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那天和方志明的对话，也被他扔在了记忆的深处。

“我现在知道《未来计划》具体是在干什么了，本地人都知道，就我们蒙在鼓里呢。”

“一百年前，地球上的每个城市都像这里一样，当时的领导者们决定在大海上修建一座未来城，这样一来，可以先让一部分人过上未来的生活。”

“这一百年以来，所有的城市都在为了未来城而努力，但不是所有的城市都能够撑到现在，没能撑下来的城市和人，就被抛弃了。”

“我们这群人，只是从过去来到了现在，那些本地人才有未来。这公平吗？那座狗屁未来城，毁了我们原来的城市，而有资格进入未来城的本地人，根本不会考虑我们的感受。”

“兄弟，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可是朋友，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啊。

四

四季交替，人留不住时间，距离方志明去世已经过了五年了。

穆雨这五年也有了些收获，比如说交到了本地的朋友，他很喜欢和这些朋友们聊天，朋友们也喜欢和他聊天，大概是看着他老实，所以平常不会说的话到了他这儿就能一吐为快。

另外在工作上穆雨也得到了晋升，他成为了所有在职外地人员的领导，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接触到本地人。

夜间，一家人吃完了饭，孩子们跑出去玩了，穆雨见妻子似乎有话要说，便问：“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心不在焉的。”

妻子这才开口：“我在想，是不是该让孩子们去上学。”

穆雨不解，他觉得上学是本地人的特权，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外来人的孩子不能上学，可这几年也没有外来人口愿意把孩子送进校园。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知道咱们这种外来人，上学……”

妻子领会到了穆雨的犹豫，握着他的手说：“我这么说也是为了孩子们好，虽然现在咱们这些外来人有属于自己的地方，但是谁能保证未来呢？要是哪天这里拆了孩子们去哪儿？还不得去外面讨生活吗？所以趁早接触本地的生活方式对她们也好啊。”

穆雨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也有道理，可是我们家没钱让孩子们上学啊。”

妻子安慰道：“钱我也可以挣，以前那么艰难的日子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你明天先请个假去帮孩子们报名吧。”说完，妻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招生传单。

“那就辛苦你了。”穆雨笑着对妻子说。

翌日一早，穆雨就来到了招生传单上的学校，因为穿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保安还把他拦了下来，解释了半天，好歹让他进去了。

找到了招生老师，说是外来人口还要去政务中心办一些手续才能报名，于是穆雨只好跑去了政务中心。

相关人员交给他一张表格，叫他去找各个部门的人签字，搞得他转悠了好久，办完已经是下午了，穆雨心里奇怪，偌大的政务中心竟然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

再到学校去的时候，招生办的老师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老师，我把手续都办好了，现在可以报名了吧？”穆雨气喘吁吁地问。

老师见他这么辛苦，也没有为难他，还给他倒了一杯水，点头说：“好，把学费交一下就行了，每学期两千，住宿、吃饭都在学校，周末可以回家，也可以住校，但是这两天不提供伙食。”

实际上，这位老师第一次说这么多，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外来人口到学校报名。

穆雨听到要花四千块钱，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学费能不能等上学那天再交？这不还有一个月吗，我想办法找点钱。”

老师说：“可以，我们本地人也有交不起学费的，慢慢来就好了。”

穆雨对老师千恩万谢，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才兴奋地跑回家，告诉了妻子这个消息。

接下来的一个月，穆雨总是在加班，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六，两个孩子的学费要用三个月的工资来补，妻子也没有任何的收入，就算每天都加班，也不可能在一个月挣到四千块。虽然老师说了可以慢慢来，但他还是想一次性付清。

眼看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钱依旧不够，一天上班的时候，穆雨的本地朋友来找他聊天，先聊了些家常，然后朋友才试探性地问道：“嫂子最近还好吧？”

穆雨说：“很好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哈哈……”朋友换了个姿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接着说：“我最近老在市中心看见嫂子跟一个男人进酒店。”

穆雨平静地说：“啊，这不是孩子们要上学吗，光靠我的工资哪儿够啊？所以你嫂子也打算挣点钱。唉，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这还没挣钱呢，买衣服、首饰又花出去不少，说是得像本地人那样。”

“啊？”朋友大吃一惊，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好拍了拍穆雨的肩膀离开了。

这晚穆雨刚回家，妻子就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说：“老公，我挣到钱了！”

本来他没当一回事，想着以前在安德格朗的时候妻子也只能挣点食物，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挺好的，挣了多少啊？”

“两万！”

穆雨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水给喷出来。

经过妻子的解释，才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办法，就和以前一样，妻子随便找了个看上去有钱的男人，交易以后，她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大方，而且过几天那男的还要接她进城。

“这机会可千万不能放过啊，你这一挣，孩子们上学就不愁了！”

“是啊。”

到了开学的日子，穆雨和妻子带着两个小姑娘去到学校，把她们安置好了之后，二人便回了家。

又过去了几年，穆雨被评为了“先进外来人口”，所得到的待遇也和正常的本地人差不多了，他们一家的生活比刚来的时候也好了很多。

这段时间妻子也没有闲着，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或是尝到了甜头，她也依旧在外面工作，期间赚到的钱全都交给了穆雨，穆雨把这些钱存了下来，有时女孩们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这笔钱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初夏的一天夜晚，穆雨突然接到了同事通知，说妻子被警察抓了，这消息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回想起以前被警察带走的老乡，又想起方志明蹊跷的死亡，他害怕妻子也出什么事。

匆忙赶到了派出所，只见妻子瑟瑟发抖地坐在椅子上，能看得出她被人打过，身上和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后来经过警方解释穆雨才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是某个男人的妻子发现了该男子出轨，所以就找了些亲戚打了出轨的对象一顿，整件事情复杂到穆雨都听不明白。

手续办完以后，穆雨扶着妻子回到家，回去就问：“对方怎么还打人呢？”

妻子虚弱地说：“不知道，但是他们赔了我十万块钱。”

“十万？太多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笑嘻嘻地看着彼此，为了这个白捡的大便宜高兴了很久。

高兴完了以后，妻子又担忧地说：“我有点后悔把孩子们送进学校了。”

穆雨问：“为什么？”

“外面太复杂了，我怕她们顶不住……还有，我挣钱的事，那些本地人觉得不好，但他们也不说哪里不好，只是能看出对他们来说这是件不好的事。”妻子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内疚，她再也不能为孩子们挣钱，为丈夫分忧了。

穆雨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不好的事情咱们就不做了。”

  五

又过了几年，穆雨家的两个女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工作时，常有人假装无意地提起两个女孩的婚事，都被穆雨以学业为重的理由给婉拒了。

楼墨城最近又有了好消息，在十余年的努力下，来自于安德格朗的巨型蟑螂终于被完全消灭了，消灭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粗暴，这也是根除问题的最好方式——火攻。

一开始中心城本想着安德格朗城作为旧时代遗址可以保存下去，十余年来对于巨型蟑螂的问题也尝试过用很多种方法解决，可现在还是只能将整个城市遗址付之一炬。

穆雨的妻子自从挨了一顿打以后身体变得不是很好，很多时间都只是在家休养，又加上年龄也到了，常常会发脾气，发完脾气又觉得对不起家人，最后再跑到角落里独自落泪。

如今的穆雨既要负责妻子的治疗费用，又要负责两个女儿的生活费，压力非常大，这几年来女儿们的要求他几乎都可以满足，这还得归功于妻子在前几年挣了不少钱。

一天下午，穆雨下班后没有和同事们闲聊，提前回了家，见两个女儿也回来了，他觉得奇怪，因为今天学校并不放假，等完全进了家门，才知道班主任也来了。

众人见穆雨回了家，两个女儿马上站了起来，其中二女儿低着头，没有看向父亲，大女儿则是一边挽着妹妹的手，一边看着穆雨，妻子则一脸无奈，班主任的表情也有点尴尬。

“穆先生，这次我来家访呢，主要是关于您家二女儿的事。”班主任踌躇许久，还是说话了。

穆雨问：“老师，怎么了？孩子在学校闯祸了吗？”

班主任摇头否认道：“不，您的两个孩子都非常优秀，在学校成绩也位列前茅，只是……您的二女儿因为和同校的一个男孩谈恋爱，怀孕了……”

“啊？”穆雨看向二女儿，她依旧没有抬头，继续扮演着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对方家长怎么说呢？是要两个孩子结婚吗？”穆雨问道。

班主任和两个女儿都被这话给震惊了，只有妻子和穆雨两人面无表情，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对于彼此困惑的事情都不太了解。

班主任回答道：“嗯……不是这样的，穆先生，其实关于这件事情呢，我的建议是去医院做人流手术，当然这笔费用是男生的家里出，毕竟两个孩子都还年轻，您二女儿的成绩又那么好，可不能毁了前途啊。”

穆雨只听懂了那句“不能毁了前途”。他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如果不去医院做人流手术，就会毁了二女儿的前途。

“啊，那就做吧。”穆雨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两个女儿的眼中，曾经和蔼的父亲已经变成了她们不能理解的人，她们想过很多种情形，当穆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愤怒、悲伤、打骂都有，可是她们没有想过父亲竟会如此平静。

然而在穆雨心里，想的只有不能毁了女儿的前途。

第二天，到了医院，男生的父亲就连忙跑到穆雨面前，握着他的手诚恳地道了很久的歉，说是自己管教无方，又说对不起穆雨家，最后，他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卡里有五十万，当做赔偿，这家人把手术费付完以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穆雨觉得那男孩的父亲也过于大方了，他想着或许本就该是这样，只是自己见识的事情少了。

二女儿手术做完，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大女儿和妻子都在照顾着她，穆雨也进了病房，坐在了她的身边。

“爸，对不起。”二女儿含泪说道。

穆雨笑道：“什么对不起啊？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可能得到这么多钱？你妈妈正好需要医药费，你以后多这样做，咱们家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穆雨以为这是对二女儿的赞扬，因为妻子也是这样给两个孩子赚的学费，可二女儿变得异常愤怒，就连在一旁听见了这话的大女儿也质问道：“爸！你怎么能这么说？”

自那以后，两个孩子就很少回家了，除了母亲的葬礼以外，她们再也没有主动见过自己的父亲。

穆雨认为这是本地人的规矩，也就没有多问，不然他怎么也想不通以前那么爱家的孩子为什么突然就不回来了。

两个女儿顺利从大学毕了业，顺利地结了婚，顺利地成为了本地人，和她们母亲期望的一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老年的穆雨日子过得比较平淡，时间变得多了，工作变得少了，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他总说：“这城市挺好，就是容易让人感到寂寞。”

穆雨大多数时候会坐在沙发上发呆，以前妻子就坐在他的旁边，人老了总是经常回忆起以前的事，他也常常想起早就不复存在的安德格朗城。

在梦里，他与方志明站在一幢大厦的顶层，俯瞰着下面的风景，远方的夕阳只剩半张脸，方志明对他笑了笑，从楼顶一跃而下，然后骑着一只超巨型蟑螂向太阳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