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璐说:
眼看就是春节了。肯定有很多人的计划是香港购物。小心上了当,砸了自己的假期。
我其实一直在犹豫,这篇文章发还是不发。发的话,很有自黑效果。
不过反正要放假了,就当娱乐一下吧。亲身经历有点长,请耐心看。
一,
这几年入境香港,大概有四五次吧。每一次去,都有比上一次更多的大陆游客。
春节去呆了四天。感觉整个香港分为:大陆游客和香港店员,和偶然一个半个的路人甲乙丙丁飘过。真是不堪负荷。
我非常理解,采访走在路上的香港人关于大陆游客的看法,十个里面有九个半,不会首先想到游客们带来了巨大的收入。这是宏观的政府问题。
市民想到的先是切身的细节,譬如游客大声喧哗呀,买东西不排队呀,整个交通,饭店,商场,娱乐场所,人多到瘫痪什么的,严重的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所以应该实事求是的承认,香港民间对于大陆游客的反感和歧视是明确的存在的。
我的办法是,除了很复杂的问题之外,统统讲英语。讲英语,就会受到相对好一点的待遇。
一开始卢中瀚还骂我说:“干嘛拽?你们都是中国人。”几次交锋下来,他有了深刻体会。
我现在喜欢去香港的原因之一是,卢中瀚会很自觉的去做:问路,点菜,付账,登记,买票……,这些本来属于我这个跟班份内的事儿。
在香港,当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讲着欧洲口音很重的英语的时候,我们就会碰到酒店升级,免费咖啡,优先通过之类的待遇。
好像是张爱玲说的吧,“这是个小市民的势利城市”。传统保持的很好,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风俗依旧。
二,
言归正传。
我们先去海边度假,回程在香港停留四天。如所有的旅客一样,我们也列了个购物清单,临行前,把卡充的满满的,摩拳擦掌就等血拼了。
第一天上午,先在铜锣湾时代广场里面的丰泽,买了早就想要的Kenwood厨师机,还加了几个配件。
想买厨师机已经有一年多了,价格功能配件都了然在心。正好春节促销,不但价格比预期的更便宜,还送了单价近一千港币的配件。初战告捷,真是心情大悦。
名言:人太欢时候,就容易马失前蹄。
出了时代广场,铜锣湾人声鼎沸。茫茫人海全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大陆游客。每个人都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所有的店里面,交钱都要排队。有几间比较有名,或者打折的店,真的要用抢。
整个世界都疯了一样。恍然间,不知道这个空间是真实的吗?还是大家集体在玩大富翁游戏?
顺着人流走到崇光百货,给女儿买了一双Clarks红色的小皮鞋,599港币。现在再加一句,质量真是好。从春天穿到深秋,鞋头那块漆皮还没有磨破。
到此热身已经做好。我和卢中瀚算是节俭理智型。平时就是再漂亮,也不会给三岁半的小孩子买六百港币的皮鞋。
出了崇光百货,大概下午三四点钟。思迪在童车里面,子觅在婴儿背带里面,都呼呼大睡。
我们走骆克道。路对面有一间相机店,挂着尼康,佳能,奥林巴斯等,所有的牌子。
卢中瀚一直想买个新的的单反机。但是这么贵的东西,我们还没有下决心。
时间尚早,我们逛进店去。这间店里面很宽敞,老式咖啡色玻璃装修,保养的不错的。
店员都是略有年级中年男人,穿着统一的酒红色有很多口袋的摄影马甲。与之前我们进去过的那些街头小店不同,这里处处暗示自己的老牌正牌。
孟子三千年以前就说过了,要成事,“天时地利人合”。此刻天时地利已经具备了,只差人了。
骗局就要登场了。
三,
店里面比较空,柜台前面有一排高脚凳。逛了大半天,累的脚痛。我坐在凳子上休息。
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店员示意一个眼睛店员陪着卢中瀚在店里转,他自己走过来,站在柜台后面和我聊天。
你从哪里来呀?香港来过吗?这次准备去哪里玩呀?完全无关于买卖的话题。轻松亲切。
那边卢中瀚转了一圈,停在尼康的柜台前面,让眼镜店员拿了D600出来看。
眼镜店员配了一个24/85的镜头,陪着卢中瀚在店里店外的试拍。我问了问价格。
D600,胖店员报价一万三千八港币,价格跟刚刚丰泽看到的一样。
然后胖店员又问,“镜头要配吗?机器价格比较死。如果配镜头的话,可以在镜头的价格上多优惠一点”。
我就问了,配在上面的24/85的镜头的价格。他说:“你老公很懂行的。这个镜头是最好的,港币要一万两千五。”
相机的报价很合理,镜头我一点不懂。之前我们在丰泽看过一个24/70的镜头,报价一万四千九百八。我心说,“85 比70大,这才一万两千五,价格还算合理。”
这么贵的东西,买也要今晚回去网上查查价格,就没有再接话。胖店员也没有再往下追问。
柜台里面,全是五颜六色小巧精致的卡片机。
我隔着柜台看。胖店员看到了,给我拿了最小最薄的粉红色的奥利巴斯出来。说:“你有卡片机吗?”我摇头。
“这款最好了。单反当然是好,但是那么大那么沉,还要装镜头。有的时候,弄好之后,就没有拍的兴趣了。这个小巧,拿在手里,随手拍拍,多方便。”他真说到我心眼里去了。
我接过粉红色的卡片机,真的是小巧玲珑。女人对精致的东西都有一种天生的喜欢。我看来看去,低头又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佳能的卡片机。略深的玫红。我说,“我要看那个”。
胖店员拿出来给我,佳能这个比奥林巴斯的厚一些,但是镜头可以变焦。胖店员说,“一看你就没有你老公懂行。卡片机是越小越轻巧越好。佳能的这款老了,没有那个贵”。
其实我更没有买卡片机的打算。看看,不过是消磨时间。子觅醒了,我就把相机还给胖店员。
子觅当时才五个月,胖嘟嘟的很可爱。其他的没有事做的店员,都围过来,逗她玩儿。逗的她咯咯直笑。一派和谐轻松的景象。
四,
终于卢中瀚看的告以段落。机器自然是好的,比我们的D200,有了很多更新。卢中瀚脸上很明显想要。我看他小男孩想要玩具的那种期待的表情,心里有点心疼。
他每天辛苦工作,养着我们娘三儿,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想买新单反已经很久了,要不就买了吧。
我问胖店员,”如果我们买机器配镜头的话,多少钱”?
胖店员赶快拿计算机,说:“一共两万六千三。给你打九五折,两万四千九百八十五,就两万四千九好了”。
“这太贵了。再便宜一点吧?”
那边眼镜店员看到我们开始讲价,就快快又拿出了一个什么配件给卢中瀚演示,把他拖住。
胖店员很为难的说,“两万四千吧。这是我能做的最多的。”
我心想砍也要砍的狠一点,才好慢慢长回去。“两万。”
他摇头,“两万三”。
我摇头,“两万一,不能再加,再加我们走了。”
他很为难的考虑着,低头看到我刚刚看过的卡片机,又掏出了来,塞到我手里,说:“两万二,价格真的不能再优惠了,我送你这个卡片机。如果不行的话,就算啦。”
第一感觉有点蒙,然后一阵窃喜。我心说绷住。继续说,“两万二,你要多送一块尼康原厂电池,内存卡送16G的。”
胖店员抱着头,做求饶的姿态。“太太,如果人人都想你这样的话,我们要关门了。”
我耸耸肩,“就是这样,最后的价格。”
这年头拿钱的是大爷。
胖店员长叹了一口气,转头向一个正在逗子觅玩年龄略大,看样子是店长的人说了几句粤语。
店长站起来说:“太太,按你说的办。你女儿太可爱了。卡片机是过年我们送给两个孩子的,不是给你的。”大家都笑了,气氛极佳。
我又看了看卡片机,说:“我还是想要佳能的那个。你不说,那个更便宜吗,送我那个好了。”
胖店员假装生气说,“你不信我。我天天买,我最知道,肯定是这个好。”
这个时候思迪过来,一眼看到了粉红色的卡片机,攥到手里不肯松手。虽然她才三岁,标准的粉红控。
我想算了,反正这个也是就是个玩意儿,既然思迪喜欢,就粉红的吧。
五,
我们刷了卡。开始准备和查验机器。机器没有问题。镜头盒拿出来,没有联保单。
我说,“没有联保单,不行。”
胖店员赶快安抚我:“有的有的,等一下,我们肯定能找到。”
我们等了有十几分钟,看到有另外一个人送了一个镜头来。这次的镜头是行货,三号统一,联保单也有。
胖店员开心的说,“你看,有了吧。太太你真仔细。”
我们也松了一口气。心知肚明他们想用水货充行货骗我们。好在被我们发现了。
信任感一旦有裂痕,就会忧虑重重。
我有意地说:“我就住在旁边湾仔的酒店。今晚回去,如果你的机器和镜头在尼康网站上注册不上,我明天回来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胖店员,眼镜店员包括那个店长,全部头点的如鸡啄米,说:“没问题,如果不是行货,我们全退。”
卢中瀚是个仔细的人,因为有这个插曲,所以他机器查的就更仔细。
我们在旁边等了很久。胖店员一直态度亲切的陪着我,陪到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了,我们就干坐着。
胖店员突然拿了一整套相机清洗的工具出来,递给我。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呀?
他说:“你们等了那么久,小礼物。”
我自然是笑着收下,这人真好。
可是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冒了一个泡,这人好的有点过分。明明是我们拖了时间,他为什么还会送礼物给我?
那边卢中瀚终于搞好了。大家热烈再见,我们离开这家店。
六,
出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们心情兴奋。花钱的感觉真是爽。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可是就是有点太完美了,潜意识在嘀咕。
于是我做总结性讲话:“机器已经买好了。就这样了,我们不要再去别家询价了。我们去吃大餐。”
卢中瀚把思迪扛在肩上,眼睛亮亮的,使劲点头。
我们回到时代广场取了上午买的厨师机。思迪要去洗手间,卢中瀚带她去了。我等他们的位置,正好在一间尼康专卖的门口。
刚刚我说不再询价,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心里就是有点隐隐不安。我想,等也是等着,进去问问,问个安心吧。
店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说D600出厂就配了24/85的镜头,有套餐,套餐价一万六千八。
我当时就傻了,盯着他看。看的他心虚,赶快给我看他们的销货记录:“太太,我们是尼康专卖。价格不敢乱开的。”
我还不死心,又问:“单买24/85的镜头多少钱?”
店员说:“这个镜头比较老了。很少有人单买。”
他翻了很多记录,最后给我说:“三千五百港币,但是我们没有现货。估计专卖店连锁店,都不会有现货。你要想买的话,要到那些街头小店。”
大概算了一下,损失了近六千港币。
所有的血都往头上冲。时代广场里面灯火辉煌,耀的我头晕。我已经站不住,只能推着童车,走到中间的走道,靠着玻璃栏杆。
卢中瀚带思迪走过来,相知莫若夫妻。
不用讲话,他看见我的脸,他也变了色。走近第一句就说,“相机怎么了?”
我讲了情况。他脸色变了又变。他不相信,又跑到丰泽里面去问。
回来,我们面面相觑怎么办?
七,
我咬着牙说:“我要去找”。
卢中瀚有点犹豫,“这能有用吗?我们自愿买的。我们都是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我这个人脾气上来,很有愣头精神。我二愣一样,推着童车就下电梯,转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要去。”
我们用童车推着思迪,抱着子觅,提着两个巨大纸箱,一个装厨师机,一个装配件,十几公斤是有的。再加上那一套相机,和其他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真叫跌跌撞撞地走回去。
走到门口,我人都散了。喘了一会儿气。我想气势还是要装一下的,有意大摇大摆的进店坐下,把相机往柜台上一放。
胖店员不在,看样下班了。眼镜店员一看,连招呼也不敢打,立刻进去把店长叫了出来。
眼镜店长的态度很好:“怎么啦,太太?”
“我们刚刚时代广场的尼康专卖问过了,你们价格搞错了吧?”我说。
店长满脸堆笑,“怎么可能?”
看他装傻,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们24-85的镜头买多少钱?这个镜头值多少钱?”
店长还是笑着说:“太太,别人买多少钱,我不管。我开店做生意。百分之十也是赚,百分之三十也是赚。没有人规定我要标价多少,赚多少,是不是?” 他说的很有理,我一下子回不上话来。
他继续说:“机器是好的,保证行货,你可以回去尼康官网上面注册。当时你们也是还了价的,价格也是你们同意之后是自愿买的。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呢?”
明明他骗我们,现在还变成他有理。我是茶壶煮饺子,有嘴吐不出。气的脸都红了。
卢中瀚让我给他翻译眼镜店长的话。听完之后,他砰的拍了一下玻璃柜台,震的计算器都掉到地上了。
卢中瀚用他正统法国口音的英文说:
“价格怎么定,不是完全你说的算。尼康公司有参考。你们用不正当手段欺瞒顾客。香港一向在国际社会上,标榜英国教育,英国法律。据我所知,这是完全不符合英国法律。你今天要么找到一个我们双方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要么我明天找律师告你。这是一个欺诈行为,所关及的不仅仅是钱,还有诚信和名誉。”
卢中瀚说一气呵成,掷地有声。要我说他说的全是官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是骗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心虚。所以赢在气势。
正在围观的眼镜店员赶快打圆场说,“别生气,先生。请坐,请坐”。卢中瀚一动不动怒视着眼镜店长,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店长顿了顿,用非常流利的英文说:“我们以顾客的利益为重。既然你们对价格有异议,因为你们是今天刚买的,我可以帮你们解决。你们有什么要求呢?”
新一轮讨价还价开始。
我们的几个提议,都被否决了。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把D600和镜头以及配件退掉,保留卡片机。再补五千港币换成尼康D800。
这一次,店长专门给我们看尼康官网,D800参考报价两万六千八港币。
意思是两万七,我们有了D800,和卡片机,还是很合理的。
在卢中瀚查机器的时候,店长边填单子边看似无意地用中文说:“你们幸好是今天就回来,我还可以帮你们。如果明天来,帐都做好了,我也就没办法了。”
他写完换货的理由,让我确认签字,接着说:“所以,太太,我只能帮你一次。下次你再来,我就帮不了你了。“
我忙不迭的点头,心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再来了。
八,
第二次走出店门,感慨良多。
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可是被骗的心有余悸还是让我们惶惶然。
已经八点多了,回酒店给子觅冲奶粉,哄睡了。楼下买了外带,随便吃了一点。把思迪也哄睡了。
在我忙孩子的时候,卢中瀚已经在尼康香港官网成功的注册了机器序号,证明是正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踏实。
我上网查D800和卡片机的价格。
那个时候,D800已经出来几个月了,比起尼康官网参考价来说,已经开始跌了。而且买机器都会送电池内存卡之类的东西。我们什么也没有。胖店员良心闪现,送的那套清理套装,已经还回去了。
更夸张的是卡片机。
网上上搜出来,最便宜的竟然只有四百九人民币, 最高的也就一千一。卖出最多的价格是九百六。而之前我想要的那个佳能卡片机,果然更贵一些,有一千七八百块人民币。
算来算去,还是亏了有三千港币。好处是比刚才的六千,至少找回了一半。
卢中瀚看我的脸色忽晴忽暗的,终于忍不住问我。我给他说了情况。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说:“都是我的错,我太想要,又冲动。”
卢中瀚是属鸭子的,一向嘴硬。真是心情内疚到极点才会这样说。
我们洗洗睡下。可是谁能睡的着呢?来之前,卢中瀚说要送我一个ipad mini。我舍不得。这下子一个ipad mini就生生的丢了。
我又爬起来查香港购物被骗。天哪,查出来上百万个网页。
我翻了几页。
结论是,没有人有什么有效的办法追回。也不要指望警察。警察维护的是治安,这种骗局不是他们管辖的范围。
而且朝深里说,香港的警察要维护的是,纳了税的香港同胞的利益。叫了警察的结果,基本都是记录一下,不了了之。
唯一官方管理机构是消费委员会,春节放假。可以在网站上留言投诉。
我写了一行,又删掉了。
我们已经回去找过一次了,再投诉,估计得不到支持。
另外春节期间肯定投诉量俱增,处理时间肯定会增长。就算几周之后,给我们一个回复结果,无论认可与否,反正不能再做飞机住酒店的回来申述。
这么看来,简直是走投无路。我觉得丧气,又爬回被子里面生闷气。气堵在胸中出不来。
不去找,心疼,去找,怎么说呢?店里肯定不会再认了。再让卢中瀚去说官话,也没有用了。万一说不好,打起来,吃亏的不还是我们自己?
我在床上煎鱼一样的翻来翻去。
天亮的时候,我下定决心说。我要再去一次。钱丢了,落地也还要个响声。要回来估计没戏了,至少我已经竭尽全力。
九,
第二天行程是去海洋公园。票在来之前已经通过淘宝买了。
我对于海洋公园的印象还停留在89年老爸第一次从香港回来,给我描述的那个海洋公园。我一直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主题公园。去了之后的就两个词“后悔”和“受罪”。
就海洋公园的设施和布局来说,在现今世界一流肯定是数不上的。
重要是上百万人挤在里面,再美好的地方也都可以变成地狱。所以这一天过的,比之前发现被骗还难熬。
挤着排队的时候,我给卢中瀚说,“我已经想好了,晚上我要再去店里找一次。让他带着孩子回酒店。”
卢中瀚皱着眉想张口,我扭过脸去说:“我已经想好了,就这样决定了。”
终于捱了过去,我们坐车到中环。下了车我亲亲孩子和卢中瀚,
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卢中瀚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说:“我陪你去。”
我摇头:“孩子怎么办?闹起来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看他一脸的忧郁,我抱了抱他说,“我不过去散散心。我都已经想好怎么做,你放心。”
他点头,“尽量早点回来。十一点钟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报警。”
我笑:“所以呀,你要做好我的后盾。”
我没敢再回头,在卢中瀚一片担心的目光中跑走了。我从中环上地铁,一溜烟跑到铜锣湾。
脸很烫,手很凉,很紧张,也很亢奋。我把我可以想到的所有的情景都仔细推敲过了。但我还是不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虽然我不太相信他们可能再作让步,但我还是在考虑一个办法。
我觉得退钱是可不能的。吃进去的肉,再吐出来,不能想象。退差价也不现实,这个差价怎么算呢?按谁的价格算?
我的预期是把卡片机换成之前看好的那个佳能的,如果能够再送我们张内存卡或者电池,就更好了。
虽然还是亏,心理上已经可以接受了。剩下的就全当付学费吧。
我想,“不管结果怎样,至少他们也会生气。”
就这一点来说,我突然发现在被教育了三十几年温婉淑德之后,我居然还很有无赖的品质。
十,
到了的时候,晚上六点四十。只有一个客人在选相机。已经进入讨价还价的阶段了。
胖店员不在,眼镜店员在。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挤出一个我自己认为很灿烂的笑容,说“hi,今天生意好吗?我又来了。”
眼镜店员完全没有预计到,我还能再来。他立刻很紧张,说,“你来干嘛?”
我说:“我不是给你说我住在旁边吗?我来看看你们呀。”
他更紧张,立刻去里面叫出了店长。
我走到客人旁边说,“先生,我昨天就在这里买的机器。被骗了三千多呢”。
正在和他交易的店员,立刻说,“不要听她胡说,我的价格最公道”。
我也没有争执,也没还嘴,就走出了店,站在门口。店门大开着,我虽然站在人行道上,和里面的人,顶多也就两米的距离。
昨天那个眼镜店长从后面走出来,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站定,观察情况。
这是我想好的策略:
不在店里面闹,店是人家租的。
不和店员产生冲突,女人吵不过男人。
不和他们谈条件。万一闹到警察局,我就有理变贪婪。
但是我站在公共的人行道上和别的游客聊聊我被骗的话题,是谁也无权干涉的。
重要的是我的安全问题,就算他们再生气,也不敢在铜锣湾的闹市街头把我怎么样。
顾客顿了一下,明白状况了。开始和店员扯价格的问题。店里本来无事的其他的两个店员,也加入战场,试图打消客人的疑惑。
问题在于,买家本来就对卖家没有多少信心。店员围的越多,买家就越疑心。
然后那个客人扭过头问我,“真有这事”?
我说,“你看,他们的发票在这里”。
顾客已经完全放弃购买的想法,从店里走出来,跟我一起站在人行道上。
几个店员也跟过来说:“你不要理她,她骗你”。
我不和店员说话,我把发票递给他看。
在他看的时候说,“大过年的,花钱来香港旅游。如果我没有被骗的话,黑天半夜的站这干嘛?”
我这话说的很在理,顾客点头,大声说:“我相信她。她是中国人,不会骗我的”。
当时心里那个温暖呀,我可不能辜负这种信任。
我赶快说,“你看前面就有百脑汇,旁边就有丰泽,这里的大店你也可以讲价,大店不会骗你的。”
顾客说:“这里到处都是骗子。我和我媳妇儿交了团费,应该包五星酒店来的,结果让我们睡床板。我们翘了团,自己出来逛。中国人努力吧”。
然后冲我摇摇手,走了。
十一,
已经熟了的鸭子,眼睁睁的看着飞走了,店员气愤的心情可以理解。
他们瞪着我的眼睛比牛铃还大,真想血刃当场。
而我终于明白把高兴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面的感觉是:真爽。
他们狠狠的冲我喊:“你赶快走,再不走,我们要报警了”。
我扭过头去,不理他们。他们见说也没有意义,就回到店去报警。我就站在店门口做保安。一旦有人有进店的意思,我就喊,”昨天被骗了,这里有发票”。
春节期间,来逛的基本都是大陆游客,普通话一喊,都明白。有一个半个外国人,不幸的是,英语法语姐姐我还都会说。
这又不是名店,卖什么别的地方不卖的东西,一定要进去。所有的人的选择就是抬脚走掉。个别人凑过来看看我的发票,聊两句。
原来在香港被骗五花八门,吃饭,住店,出租车,电器,化妆品,药品一切一切,都可以成为被骗的缘由。
观望已久的眼镜店长站不住了,过来说,“太太,你进来,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商量”。
我摇头,“不去”。
他还坚持,我又说,“你太聪明了,我给你讲一次话,你骗我一次。所以我不去。我自己傻,心情不好。这里人多,在这逛逛。你去忙吧”。
他就只有讪讪地退回店里。
正是饭点,也没有很多人在逛街。二十分钟,大概有十几拨客人被我喊走了。所有的店员,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凑成一堆,怒视我。
他们在等警察来。不过香港的阿sir和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一样,需要的时候来的特别慢。
最年青的那个店员沉不住起了,跑出来给我理论。这两天郁闷死了,我正想找人练手。
他呵斥,“你在干什么?你不要乱说,影响我们做生意,你赶快走开,我们已经报警了”。
我愉快的冲他笑笑,“店你们租了,人行道你们买了吗?我不能站吗?我跟你认识吗,我在干吗用你管吗?我讲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他气的脸都变形了。
我冷笑着心说,“店长怎么不出来给我理论?年纪轻轻,你以为骗人的钱是这么好赚吗?”
其实是一个很值得悲哀的事实,我们在比无耻,谁更无耻,谁就是老大。
十二,
正扯着,远远看到两个巡警踱着四方步,慢慢逛过来。店员们如同在荒岛上看到了救星。几个店员都跑到门口,双手在空中举着直摇。等巡警走近了,如捧大爷一样把他们让了进去了。
两个巡警都很年青,港剧里面一样精神的制服。从我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示。瞟了我一眼,冷,从心里往外的冷。
警察进去之后,店长开始给他们讲述过程。
一则我站在街上,离他们总还有几米的距离。
另一则他们说粤语,我听也听不懂。
总之看他们有说有笑高兴得很,仿佛我这个请警察的缘由是空气。
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人经过。偶然有行人,看到店里赫然两个警察和所有的店员围成圈,都选择直接朝前走,没有进店的意思。
说了一会儿,有一个警察朝我走过来。连个你好都没有,直接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我把护照递给他。那一年香港入境还在护照上盖个章,不是像现在一样给张小纸片。
人行道上灯光有点暗,阿sir很认真的把我护照一页一页从头翻倒尾,从尾翻倒头。
这时候另外一个警察过来,递给我一个很小的纸片上面有一串数字,并给我说了几句粤语。
看我傻愣愣的样子,翻看我护照的那个警察翻译说,“这是你们的报案纪录号码,你要留好。”
不会国语的警察又回到店里和众店员讲话,还笑的前仰后合,勾肩搭背。看我护照的那个警察,终于找到最近的香港入境章,我是前天入境,可以滞留七天,所以目前合法。
他把护照递给我,问,“什么情况?”
终于可以讲话了。
我赶快说:“昨天在这里买相机,买了之后去时代广场专卖店去看,发现被骗了。”
他打断我,“是买贵了”。
好吧,既然阿sir不喜欢我说被骗了,我就掠过这一程。
“总之多付了三千多港币。我心情非常郁闷。不过话说回来了,大过年的,我也不能为了这三千多去跳海呀。所以我想找人说说,这样心情会好一点嘛。你看,我在香港也没有熟人。这里人多,我就站在人行道上,看到人就给人说一下啦。”
年轻的阿sir应该说很有修养,我有意说啰哩啰嗦,但是他很安静的听,没有表情,也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很慢很清晰说,“你们这种纠纷,我们是不管的。你可以去消费委员会投诉。”
为了证明我不是有意来找茬的。我赶快点头说:“我知道,在北角。但是春节放假了,后天才上班。不过我会去的。”
阿Sir点点头说,“你去投诉,如果需要,可以给他们出示那个报案号码,他们会向我们核实的。”
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等另外的那个警察出来,两个人就又一起慢慢走了。
十三,
我一直以为他们会把我带到警局录个口供什么的。心里还有一个小期待,可以顺便观光一下警署。
因为我特别想看看警察带的外卖。港剧里面看起来超好吃的样子,为什么我自己在香港找到的口味都一般般。
事实证明,我就是:港剧看的太多了。
在我还在目送两个阿sir离去的时候,店长在店里发话了:“太太,你把机器拿来,我给你退钱。”
幸福来的这样不其然,我真的是有点蒙,刚想张嘴大笑,赶快自己拍了脑袋一下,要挺住,别傻。
“怎么退?我们付的信用卡。给我退到卡里?两个星期我人都不在香港了,机器还给你了,我不是更损失?”
店长见我如此矫情,大呵道,“机器你去拿来,我退你现金。”
这下我开心死了,“好。我去拿,你等着”。
他苦笑,“我一定等你来。”
警察飘走后,店长有两个选择:
一,是赶快把我打发掉。
二,是看着我把他其他的客人通通打发掉。
当然按照港剧八卦精神,还有第三种选择:请黑帮把我拖离现场,断胳膊断腿,毁尸灭迹。不过这个可就不是几千几万的问题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回到酒店,才七点半。卢中瀚和孩子都不在。我开始装相机。今天去公园,相机已经拆开用过了,还照了五十几张相片。
一会儿卢中瀚带两个孩子吃完饭回来,开门,见我在房间,惊讶的不得了。
“你怎么回来比我们还早?”
我说:“赶快收,他们同意退现金。全额。”
卢中瀚孩子一样开心的跳了起来。我泼他冷水,“在钱拿到之前,先别高兴太早。”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还是轻松的。思迪虽然不懂缘故,一整天了,爸爸妈妈终于有开心的笑脸,她也开心起了,跳到床上唱起歌来。
我们收好,返回去,把机器交给店长。店长让眼镜店员检查,他查了一下,说:“用过了。”
这句粤语我听懂了,然后店长说句没听明白的话,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低头查看,没有其他问题。
店长数钱给我,两万七千港币,虽说五百一张,可还是有一叠的。
我说,“等等,万一是假币怎么办?”
店长气的笑起来,说:“假币是要坐牢的。太太,你已经让我钱没的赚了,你还想让我去坐牢吗?”
我听了之后,也笑了起来。笑归笑,还是让卢中瀚拿着钱去旁边换钱的地方验证了一下。
卢中瀚去之前说:“虽然我把钱拿走了,但是我把老婆和孩子都留下了,我不会拿钱跑路的。”
店长大笑着说:“你老婆太厉害了,我们会原封奉还给你的。万一你跑了,就拿她们抵吧。”
他指着我家的一对女儿说。子觅乌亮乌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笑起来。整个屋子的人都笑了,其乐融融。
一切手续办好,店长让我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字,证明是我已经把钱拿走了,还送我们出了店门,但是大家就很默契的没有说,下次再来之类的话了。
从店里出来,也才十点。这一次是真的轻松。才感觉又饿又渴。真想找个饭店庆祝一下,不过孩子们累坏了。我只有又在路边小店里买了份不太好吃的外卖。
结论:
被骗了钱的店家叫警察来维持治安,我也真是有够厉害。
在人生中,吃亏,其实大多数时候,只是不过被人在不注意的时候钻了个空子罢了。
所以我们才能被骗。
所以我也才能把钱要回来。
名义上钱是全要回来了,没有损失。可是耗去的时间呢,精力呢,度假的好心情呢?
终究还是亏。
不过学费交了,还是有点体会的。
真理一:要学会把握自己的欲望,不要受外界影响。
真理二:信息时代,多花时间做功课。
真理三:不要相信卖家。卖家和买家的出发点是相对的,能遇到一个不是见血封喉的卖家已经是福气了。
真理四:卖家送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羊毛。
说到底,骗人的卖家只不过在撒网捕鱼。
他们不在乎落网的那条鱼,他们在乎的是不要耽误他撒网的时间和速度。所以遇到被骗的事情,不要害怕。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去尽可能的争取自己的权益。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被骗损失的不仅仅是钱,更多的是对自己精神的折磨和屈辱。
如果可以挽回,哪怕只有一部分,这对自己的来说也是一种修复。
骗局就不会是一个一点就痛的窝囊伤疤,留在自己的人生里,无法逝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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