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的澳洲9点半太阳才开始落山,吃过晚饭将近10点,东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下西边还残留一丝明亮。
按计划,是要去盐湖看星空的,月亮白天就已经早早爬起来,现在已经完全落下去。连续几天时断时续的云层从下午就不见了踪迹,真正的万顷晴空。所有不利的气象条件全部排除,一切都是恰恰好的安排。
轻松和兴奋一直持续到我们拿出手机查看线路。才发现盐湖离暂住的小镇还有100多公里,按照夜间的行车速度往返需要三个小时。将去的草原荒无人烟又没有信号,强健的袋鼠一脚可以连人带车掀翻。路况未明,四个人中只有两个菜鸟女司机,怎么看都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短行。可是天时实在难得,错过今晚未免要遗憾上好一阵子了。于是大家彼此安慰打气,咬牙决定上路。而既不会开车,也没方向感的我,就只能坐在后排,热情洋溢地提供零食和播放音乐。
车行一半,光亮渐渐完全褪去。本就零星的过路车辆越渐稀少,最后,就只剩下我们一台车,孤独地行驶在草原深处。
目力所及,再没有别的光源,三个后视镜里一片漆黑如墨,只有车灯照着脚下的路,车轮碾着自己的影子前行。启明星刚刚好在挡风玻璃正上方,遥远地亮着,成为为这一夜唯一的参照物。
后半程甚至不再有路,只依稀看得见不知道多久前留下的的车辙,因为要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我们把音乐停了下来,车内仪表盘幽幽地提供着最后一点明亮。渐渐,大家都不再玩笑,甚至说话都显得不合时宜。冒险之初总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觉得自己法力无边,全知全能,而紧张和不安则在旅途中一点一点生长起来。
但好在车窗外天空反而开始明亮,侧头看过去,已是从未见过的星汉灿烂。
大约行驶了两个小时,MOMO忽然刹车,主席回头告诉后座的我和叨叨,前面没路了。借着车灯看过去,铁丝网挡住了去路,网下是一片焦黄的过膝杂草,google导航箭头指着正前方,女性语音机械地重复着keep on this road for another 2 kilometers. 徒步是不可能的,探险不得不有个未意料的戛然而止。
主席说天意如此,就此下车吧。没有湖光倒影,但好在这里距离任何一处城镇都足够远了,只看星空,应该并不逊色。
我永远记得踏出车抬头的第一眼,目之所及是漫天的星辰,像是碎在海面的层层磷光,明暗交错,一片皎皎清辉。
先是失语,随后三个女生同时发出惊叹的叫声,再看彼此,三个人已经全部泪奔。
说不出来流泪的缘由,那一瞬间并没有任何情绪,并没有能力思考任何问题,大概在这无穷无边无际的星海面前,流泪会变成人的一项本能吧。
此时只有折服,匍匐于这片熠熠碧落。
再往前看去,一条巨大的银河清晰地横亘头顶,疏密相间。稀疏的地方还能看到一颗一颗的星子忽明忽暗地闪烁,密集处便只有一团团氤氲的星云,幽兰,暗红,又带一点点绛紫的星云。
一瞬间你似乎理解了宗教的产生,理解了哲学的出现,那大概是在没有城市的郊野,没有灯火的年代,星空给予人类的馈赠。大概那时人们整晚仰望星空,用长得几乎忘记的时间思考每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者,思考一切答案的初衷。
智慧,诞生在这片星空之下。
智慧,消亡在这片星空之下。
四周安静地只有风声,间或传来万米高空飞机马达的轰鸣,那是很神奇的体验。你看到一颗星子快速地移动,于是你知道那大概是一架飞机,随后低沉却清晰的轰鸣响起,你判断不出声音的方向,只觉得似乎是从四周地平线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屏障,将你笼罩吞噬。
在北京机场附近的高速,你甚至可以见到飞机在头顶掠过,但你听不见任何声音。
有很多声音,总是被时间和空间磨损,你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
主席在给叨叨和MOMO讲许多天文知识,讲黑洞,讲大爆炸,讲相对论。我偷偷躲到车的另一边,只想安静地看看这些来自亿万年前的光芒,想象它在无垠的宇宙之中孤独地奔跑,便心里充满敬意。想着眼前的某颗星可能已经堙灭了许久,但我现今仍注视着他,觉得他与我存在同一个时空,便觉得不可思议。
看得久了,原本不那么亮的星星也开始显现,于是视野内星星越来越密集。后来整片星空都开始移动,旋转,伸缩。那大概,是我和梵高见到过的同一片星空。
盈盈银河,莽莽星尘,少女的私心想着远在北半球的李少爷,遗憾爱人不在身边;而少年的私心想着远方,和未尽的征途。
这一颗少女并少年的心,在我胸口热烈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