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其中的缘由,各有各的理解。有说是因为庙里存有财物贡品,若是缺了,一个人将百口莫辩,又有说是由于废弃的破庙大都是强人的栖身地,孤身前往,恐凶多吉少。当然,更多的还是些怪力乱神的说道。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刘航即将一个人在一间荒山野庙中度过一晚。
刘航是新手驴友,之前根本没有参加过几次户外运动。但偏偏人菜瘾大,又不虚心接受指导。结果这次登山一不小心,竟和大部队走散了。他沿着他以为正确的道路埋头追赶,却越走越荒凉,到最后彻底迷失了方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打开手机,看到显示依然是“无服务”,刘航终于觉得害怕了。他尝试着高声呼救,寄希望有人能听见。但回应他的却是不知什么动物发出的诡异的怪叫声。
刘航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他从背包里拿出些食物吃了,脑海里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但越想越迷糊。印象里,这座山似乎哪儿哪儿都是一样的景色。
黑夜降临了。天空中的云层很厚,没有一丝亮色,像是一块浓郁得化不开的黑布笼罩在头顶。刘航戴上头灯,但所谓的“强光”也只能照亮身前的方寸之地。惊恐之中,他哆嗦着腿,勉强挪着步,完全没有方向和目的。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黑黢黢的建筑物。
刘航走近一看,土黄色的外墙斑驳不堪,上面还写着一些褪了色的标语,很多已经看不清了,隐约能辨认出“打倒”、“斗争”、“指示”几个词。门已经没了,里面黑漆漆一片。头灯的光线照进去,几个破旧的蒲团积满灰尘,被砸烂的佛像倒在地上。佛首朝着门外,一双无神的眼睛正望着他。
这曾是一座庙。刘航很快反应过来。一人不进庙的说法,他早有耳闻。但眼下的形势,如果不在庙里对付一宿,这漫漫长夜,他真不知该怎么熬过去。没有过多的纠结,他径直迈步入内。
里面的空间比在外面看着大得多。有限的光亮中,入眼之处无不是一层厚厚的灰。他小心翼翼地巡视了一圈,最后选中了半截佛像后面的地方,关闭了头灯,慢慢蜷缩着身子坐了下去。
山里的气温下降得很快,刘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似的。他从包里拿出毛毯裹在身上,依然冻得瑟瑟发抖。虽然随身带着打火机,却不敢贸然生火取暖。一来生怕不慎把庙点了,二来也担心火光会引来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
饥寒交迫使他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刘航猛地警醒起来,他偷眼张望,只见庙门前坐了七八个人,并且已经生上了火。
“带路的已经料理好了?”一个阴骘的声音问道。
“放心吧,老大!封土前被我一铲子削去了半个脑袋,给那北宋的王爷看大门去了。”另一个声若雷震的大嗓门邀功似的答道。
刘航只觉得肝胆欲裂。对方竟然有杀人犯!听他们的对话,那伙人似乎是盗墓贼。得手后,为了不暴露身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把给他们带路的向导也杀了。
紧接着,那伙人开始清点盗挖的文物。刘航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尽量更细更轻一些。
“等等。”那个阴鸷的声音又响起了,“二虎,你在庙里搜查一下。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也保不齐有意外,还是谨慎些好。”
“好嘞!”一个黑塔般的身影缓缓站起,正是刚才那个吹嘘杀死向导的人。
刘航吓得赶紧缩成一团,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如果被这伙穷凶极恶的人发现,他将必死无疑。
“腾……腾……腾……”那个叫二虎的壮汉,每一步都迈得孔武有力,踏在地上阵阵作响。刘航只觉得二虎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口。这样下去,还没等被对方找到,自己就先要吓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刘航紧闭双眼,绝望地坐以待毙。忽然,他听见一声惨呼,紧接着就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刘航睁开眼,只见二虎扑倒在他的脚边。一对大眼睛瞪得浑圆,脸上兀自挂着错愕与不解。
“老狗,你干什么!”其余几人猛地跳起,各自拔出武器,厉声喝问道。
“问老大去。”老狗的声音瓮声瓮气。听动静,他又缓缓走回火堆前坐下了。
空气突然沉寂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老大给出解释。过了片刻,阴鸷的声音开口了:“那傻子本就不是咱们自家兄弟,性格又莽撞轻浮,一路上咋咋呼呼的,事情早晚要坏他手里。再说了,他就是有把子力气,干些粗活而已。这批货出手后,你们愿意和他平分钱?”
众人都不出声,似乎默认了这种做法。但出了这档子事,整体氛围微妙起来。大家都紧绷着神经,时刻警戒着,生怕会有人突然发难。
“铁柱,把干粮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烤烤吃吧。都累了一天了。”
没过多久,烤饼的香味便飘荡在整个庙中,刘航闻着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他赶紧按住腹部,生怕闹出的动静被他们听见。
“老大,还是你先吃。”说话的人表面上客气,其实暗地里满是防备。
老大阴森一笑,紧接着传来了夸张的咀嚼声。过了片刻,似乎见老大没有异常,众人在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各位弟兄,我们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你们还是那么不相信我嘛?”老大的话中带着一丝玩味。
一个声音含混地答道:“我们哪会信不过老大,只是……只是……”话说到一半,那人突然喉头咕噜噜响,随即接二连三传来倒地声,挣扎声,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嘶嘶声。
刘航壮着胆子,又探出脑袋偷偷看去。只见有四个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仿佛上了岸垂死挣扎的鱼。离得最近的一人,脸胀得通红,用手使劲抠自己的嗓子眼,努力想要呼吸到一丝空气。而另有三人则若无其事地端坐着烤火,看都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几个人。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老大开口了:“多亏铁柱机灵,知道他们会怀疑饼有问题,提前把氰化钾拌在了大酱里。如此一来,又少了三个累赘。”
铁柱并不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大,现在只剩三人了,不能再少了吧?毕竟那么多明器还是需要人背出去的。”
“嘿嘿嘿!那是那是。你们俩都是我拜了把子的好兄弟,自然要有福同享了。要不,我也不会把计划提前告诉你们。”顿了顿,老大又说道,“歇过这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出山。出货的路子我已经找好了,你们坐等收钱就好。”
没有人接他的话。
“这样,你们都去休息一会儿,我先来放哨。”老大站起了身,但剩下两人纹丝不动。
“嘿嘿……你们不睡,也随便你们,那我先去睡了。既然要守夜,眼睛都给我放大些。”老大把几个草垫子堆在一起,和衣躺下了。
剩下两人依然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坐着。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住了,尽管你死我活的状态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但气氛没有丝毫缓解的态势。连刘航都感觉呼吸有些费劲。
那个叫老狗的老头先动了。他站起身,缓缓往庙外走去。铁柱虽端坐着,但全身肌肉紧绷,显然正全神贯注地防着他。
老狗走到门口的位置,猛地回身,竟从腰间掏出一把土火枪。
铁柱大喝一声,抓起身边的匕首就地一滚,猱身而上,径直向老狗扑去。两人厮打作一团,虽然都不作声,却是舍命相搏,招招不离对方要害。刘航光看着就胆战心惊。
老狗毕竟上了岁数,渐渐落了下风。铁柱把他压在身子底下,左手掐住他的脖子,拿着匕首的右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
老大突然出现在铁柱身后,抡起工兵铲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拍去。“咣”的一声,伴随着头骨碎裂的声音,铁柱身子一歪,瘫倒在地。老狗夺过匕首,在他身上一阵乱捅,血瞬间流了一地。
解决了铁柱,老狗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摸腰上,却摸了个空。在地上扫视一圈,也没见到那支火枪。他慢慢转过身,只见老大正拿着枪,一脸狞笑地看着他。
“老狗,啥都不说了。人为财死,你懂的。一路走好吧,我会惦记着你的。”说罢,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声巨响过后,仿佛大地都微微晃动了一下。老大捧着血肉模糊的右手,哀嚎着满地打滚。
老狗施施然走上前,抓起老大的头发,用匕首果断地切开了他的气管和颈动脉,就像是在杀一只鸡。
“你以为我刚才没有机会开枪吗?我就是为了防着你,才在枪里塞了三倍的火药。你果然从不会让人失望啊。”
老狗看着满地的尸体,摇了摇头。他把所有的明器一样样重新装袋放好,然后挑了个土松的地方,挖坑埋了起来。忙完这一切后,他略微舒展了下身子,又挑了些用得上的工具,缓步走出了庙里。
刘航吊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他刚准备站起来,又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原来,由于紧张过度,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腿由于蹲得太久,血液循环不畅,早已麻木了。
他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腿,想赶紧恢复行动力。和庙里的一屋子尸体比起来,似乎外面的毒虫野兽也不那么可怕了。
一番折腾下,刘航的双腿好不容易有了些知觉。他连背包都顾不上拿,戴上头灯便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其实,刚进这个庙,我就发现你了。”
刘航惶然回头。在庙里的火光映照下,老狗的身影静静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蠢蠢欲动。
一人不进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