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就一怪人。

我是宁愿做神经病,也不愿做正常人。

(一)

我叫无名,今年27岁,大龄剩女,没有结婚,没有谈过恋爱;不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不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不是亲戚眼中成得了材的大人物,甚至也不是领导眼中的好员工。

我抽过烟,纹过身,打过架,被主任退过学,进过酒吧夜夜笙歌过,甚至还当过夜总会的舞女。今天仔细下来一想,我这二十七年来,好像什么正事都没有干成过。哦,要说真正干成的一件大事,可能就数高中那次了——从180斤的大胖子变成了90多斤的瘦子。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大事,但自从我瘦了后,我发现从前那些嫌我脏,又嫌我胖的人,居然主动向我示好了。那段时期,人人都来问我怎么瘦的,包括我家里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他们统统都难以置信我居然可以瘦得这么快。

他们认为我是吃了减肥药才瘦得这么快的,所以他们也想东施效颦,自作主张上了淘宝挑了销量最高的减肥药,有些人还找了自个朋友圈里的微商买了些减肥药,什么199一贴,吃三贴瘦20斤的鬼话连篇的话都有。刚开始那半个月里,他们整日进出厕所拉稀,是瘦了几斤,可后面一停药,体重立即又反弹了回来,比原先还增加了几斤,最后却将自己整进了医院里。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话折回来说,这害得他们进入了医院的大罪人自然是我了。

可凭什么这大罪人我来当?一来,我没有说过我吃过减肥药;二来,我又没有怂恿他们去买减肥药;三来,我减肥全靠自己又从来没有得过谁的帮助。这个大罪人又凭什么是我来当!那时,我就是这样铁骨铮铮地对着同学家长这么说的。他们觉得我没有救了,自然便不再和我争论,我的父母也觉得被我丢尽了颜面,不再像原先一般总是在我耳边叨叨絮絮不停。他们似乎不再管我了。

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经过减肥药那件事后,班上的同学更加不愿意和我走得近了。所以在学校里我没有什么朋友,就更别提在家里会有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愿意同我说话了,他们只当我是那个小时候偷过父母钱的无名,打哭过比大我几岁男生的无名,跟一群社会男飙过车的无名,我就是那个年仅17岁便顶着大波浪卷戴着假睫毛在学校附近晃荡的无名。

(二)

记得高二第二学期,我跟一女同学打架,三打一。没错,她们三,我一。好在打架的那会,我并没有怂,鸡蛋碰石头还是跟她们硬打了起来。那场面啊,我现在想来都觉得血腥。她们三人,一个拽着我的头发,一个拽着我的胳膊,另外一个一直打着我的身体,不知打着哪,但我就是觉得全身都疼。虽然最后她们把我打得鼻青眼肿的,但我也不逊色于她们三个,她们三个一个被我打得脸上都是红肿的,另一个头发被我拽得都掉了一大把,还有一个啊被我打得一直在嚷着痛。

我们几个打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们三人其中有个女的,叫悦什么,突然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来,总之就是这个悦喜欢的男生喜欢我,所以她到处见人便诋毁我数落我的不是,甚至还几次三番地挑衅我。我生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不是谁都惹得,她说打架我便奉陪到底,谁知道她还带来了两个帮手。

后来我还险些因为这件事被学校退了学。他们全部的人大抵都认为长期留我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也是一个祸害。而那次我的父母为了我的事情多次地拉下颜面对着那些欺凌我的学生家长一口一口地说着对不起,可他们都没一个接受的。我气不过,对着他们在场任何一个人大声嚷骂一通。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赔礼道歉??做错事情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人,凭什么要我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我刚把话嚷完,我的父亲便重重地甩了我一个巴掌。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我的父亲第一次如此不分轻重地打了我。他打得我耳朵轰隆一声响,脑袋一阵迷糊,险些晕死在主任的办公室里。

(三)

没有去学校上学的那段时期里,我除了在家里休养以外,整日就是以打游戏,刷快手,看网红直播消磨日子。后来快手刷多了,直播看多了,我也跟着她们一样,每天一起床都会给自己化个漂亮的妆,偶尔也会拍拍视频教教别人怎么化妆啊,怎么穿着打扮等这些啊。有空的时候我还专门给人打怪升级赚点额外的零花钱,再有空闲的时间的话,我还会开直播给人刷广告赚钱。

刚开始的那会我的粉丝只有一两个,后来不知怎么了我便成了十几万粉丝口中的无名。再后来,令我咋舌的是居然有家媒体主动找上门来约我当他们的平面模特。原先我没有想过要还是不要这个话题,可当我得知他们这次杂志封面主题后,我便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活。

那是一个全裸的少女,抱着一团白色的棉被将自己紧紧地裹成一团。她那深邃又透露着绝望的眼神不知在仰望着什么,她的四周好像被什么紧紧地包裹着,却又不知是什么。

我看着杂志封面的自己,险些掉下了眼泪来,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接这个单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任何东西,包括公司是不是要求我全裸出境,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让我深深地感到如果不去做的话,恐怕这辈子我都会做不了了。而我的父母在得知了我全裸出境后,气得要将我赶出家门,并且三番几次地命令我辞去了那份不正当的工作,甚至还对我下了禁令,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事情做不得,他们像说教那般句句说得一字不落。可是,我生来就是这般暴脾气,我打破了铁门硬要做的事情,我的父母怎么阻拦得了我?

(四)

因为一场三打一的架,我成了学校里头众所皆知的对象,如今因为一张裸照,我在我们镇里成了网红。

他们都在传,这镇上某户人家有位十八岁的姑娘,这姑娘生性放浪不羁,抽过烟,打过架,偷过钱,被退过学,甚至还整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混在一起,天天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谁知道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裸照都敢拍的小姑娘,还有什么她不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若是我的女儿早就被我活活地打死了,还留她不成?

后来,谣言并没有止于智者,他们把谣言越传越远,越传越大,我成为了我父母抬不起头见人的缘由,也成了我们家族里最大的耻辱,甚至还成了众所亲戚教导孩子的一个错误版块,他们都让自己的孩子以我为警戒,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子如此地丢人现眼。

我的父母担心我会经受不住流言蜚语,便也不再让我重返学校。他们想法设法地给我报了所职高学校,并且还自作主张地给我填报了幼师专业。我知道他们心底想的是什么。他们总以为我学了这些东西就可以磨合掉我那既尖酸刻薄,又桀骜不驯的性格。可他们并不知道,棱角磨得再平,也还是会有缺口,刀尖般的缺口。

离家前,我问过他们一句话,“爸,妈,你们觉得无名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是对的?”

他们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是不开心地说道:“你把学给我们上好了就可以了。其他的,从今天以后你想都不要想了。”

只那之后,我发现我好像没有家人,但也不是没有家人。可醒悟来后,我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朋友。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叫无名的人。

我似乎还从别人的眼中里发现了这么一个怪人,一个很坏地怪人,而这个所谓的怪人就是我。不单单是我身旁的人这么认为我,当然也包括我们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他们都是这样认为我的。可是说来也奇怪,我对于怪人这个称呼,非但不排斥还觉得挺合乎其理的。

我喜欢当怪人。

(五)

上了学后,我很少跟朋友聊天说话,也几乎不跟宿友一块出去玩耍。我对于自己喜欢的课程,即便是刮风下雨我都会按时准点的去上课,可一旦碰上了我不喜欢的课程,即便我去了也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素描课的时候,我可以说是全班听得最认真的一个,可当遇上了其它的课程,我都会打瞌睡。即便我明明已经强睁着眼皮去听课了,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地犯困。后面,我就干脆直接不去上课。得知道我不去上课的老师,气得找我发火,并且还用激烈的言语恐吓我说我若是这样执迷不悟,定然会让我毕不了业。

当然那些老师恐吓得是没有错的,最后我确实也没能毕了业。

那段时间,我把学习其他东西的时间全部倾注在了学画画上。我喜欢画画,因为我发现自己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是最快乐的,而且我也特别喜欢画画。

我被学校被辞退了后,回到了家里,我的父母也不再对我声嘶力竭责骂我的不是,与其说他们看开了,倒不如说是他们麻木了,彻底的放弃了我了。毕竟,朽木确实是难雕啊。

“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学画画。”

他们没有多大的反应,不惊也不喜,念叨了几句,“你大了,翅膀了硬了,我们管不了你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吧。”

其实,他们是想跟我说,这画画能够赚钱吗?能吃能喝吗?能够养你一生吗?画画有什么用?你画得再厉害,你也不过是那些大师的一根皮毛。

来了世间这么久,我头一次如此地深刻体会到,这人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许多人在你的世界来来往往,走走出出,不过是蜻蜓点水般,不痛不痒的事情又何须多此一举自寻苦恼。而有些孤独,有些蜚语是必然要留给自己细尝,才知是酸甜苦涩。大概这世间最孤独的人,他怕是连孤独二字都不敢触碰,而最难过的人,他连一滴眼泪都不敢掉。

我不管世间看我如何。我就是想做一个怪物,一个能够与世俗、道德与之持恒抗战的无名。可能世态本就是循着无名的道路另一端走着,无交叉、无相交,那既是两根毫无相关的线路,又为何要这般地待人尖端刻薄?又为何全世界的人都要来指责无名的不是?那段时期,我像极了一犯了重罪的罪犯,似乎走到哪都会有一双冷冷地眼睛盯着我身上不放,盯着我全身发麻,周围四处的那群奴役又是紧紧地包裹着,令我动弹不得,呼吸不得。后来,我干脆大门不出,我在房间里什么都画不出来,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是不是叫无名?我不叫无名?我叫无名?谁知道。

(六)

我躲在房间里,他们喊我,我都不愿听,我就只管提着自己的画笔,在那张本是纯白无比的素描纸上,左一撇,右一撇,一划一撇。横横撇撇,毫无相关的线条,竟是连在了一块,杂乱无比。我不知道,甚至也不记得当时自己在那个黑到见不着底的房间了呆了多长的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更长?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那段时间里,我画了一幅画,而正是那幅画将我从黑暗的角落里拉了出来。

没错,那幅画,我画的正是那天全裸的自己。

我想越是一无所有,越是要义无反顾。

当我画出那幅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情绪是单一的,没有难过,没有悲恨,没有任何杂念,全都是喜。我喜欢那副画,正如我喜欢那天的自己一样,没有任何杂念。我把那副画上传到了网上,很快就迎来了一大批爱好绘画者对我的那副画点评,甚至还引起了国内某位知名画家对我的注意。没过多久,我又在那个网站里陆续上传了后续的画,点赞的人数越来越多,关注我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像之前我玩直播那会的那群人一样都喜欢喊我无名。

再后来我的师傅出现了,他就是我刚才说的国内某位知名画家。师傅在我画画的这条道路上给了我很多宝贵的意见,可以说没有师傅当时的帮忙,也可以说是没有现在的无名。假若没有师傅的悉心教导,我想当时的无名定然还陷在水深火热当中。

可到如今我仍然喜欢那个怪人无名,即便没有朋友,即便什么都没有。

不是无名不想谈恋爱,无名只不过是在找寻另外的无名,一个怪人无名。无名想和另外个无名,一起找寻更多的无名,此后浪迹天涯,寻酒作乐,无悲无憾,立于天与地之间,却也从不冀望天涯俯望地狱。

生是生,死便是死。

我不是社会阶级的产物,更不是所谓道德风俗的产物。我叫无名,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挺糟糕的事情,但在这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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