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电影院的巴士上,一个老人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她自顾自地嘀咕着:“他拿了我300块,两张身份证,你们看,还把我的脚烫成这样。”随即挽起裤腿,指着脚上一条长蜈蚣状的血红伤疤,然后一遍遍说着重复的话,旁边的人或投来异样的眼神,或置若罔闻,坐在她旁边的小女孩挤了个奇怪的眼神,挪到了另外一个位置。又有人上来后,她还是孜孜不倦地抱怨着以及扯裤腿。在某一刹那间我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那个孩子被狼咬死后每次都用“我真傻,真的”做开头的祥林嫂。倾诉是一件容易让人疯魔的事,尤其是在找不到倾诉对象时,沉默是会积压的,那些自顾自的碎碎念和忘我的喋喋不休便爆发了。有那么一刻,想掏心掏肺说出很多话,到嘴边却翻来覆去,寥寥几语。
《二十二》就是这样一部倾诉式的电影。第一次,电影院里那么安静,安静得只剩微小的滋滋电流声。没有骤然响起的铃声,没有爆米花和可乐,也没有晃在幕布上的人影。似乎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怀揣着最大的耐心和善意。这是一部纯粹的记录片,纯粹到没有背景音乐和独白,只有为数不多的字幕介绍着阿婆们.这些阿婆都被岁月刻出了同一幅模样,同样花白的头发,同样皱巴的皮肤,和同样深陷的眼窝。她们也都有同样的身份——抗战时期被日本鬼子掳去,被日本鬼子唤作“慰安妇”。很多阿婆不愿意说出自己的遭遇,电影里又多是琐碎的小事,和一些生活化的空镜头,但为了不忘却的记录本来不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我们触碰不到她们的内心深处,只能默默做个旁观者和倾听者。其实倾诉并不只有声音这一个媒介,她们的一举一动,她们脸上的一颦一笑又何尝不是呢。呆呆地看着镜头;从摆满药瓶的窗台上拿药,然后服药睡下;在下雨天坐在床边,看着外面……不是所有的声音都需要用语言去表达,在那个昏黑的电影院里,我们任然能通过幕布听见她们的独白。也有一些阿婆愿意回忆当时的遭遇,但每一个,每一个阿婆说到最后无不红着眼,哽咽着说不出话,不愿再继续回忆下去。镜头下,暴露在大众视野的倾诉并不能给她们带来宽慰。
导演挖掘故事的力度恰好到位,对于不愿露面的阿婆给一个远景或是房子的特写,愿意吐露心声的,有一个阿婆唱了两首歌也被剪了进去。我之所以喜欢这部电影,大概是因为它没有非常压抑,也没有情绪化,没有刻意把观影者的情绪导向某一方向。在看这部电影前,我不想带着民族仇恨感走进影院,更不想背负着雪耻的重任走出来。虽然也会觉得日本鬼子当年的行为恶劣,现如今打死也不承认和道歉的态度更是让人恶心。但我无法让自己痛恨起来,无法让自己摆出一副像作恶者一样气急败坏的嘴脸。于我个人而言,看了电影后产生了两种主要的情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侥幸感和没有好好珍惜每一天生活的负罪感。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个阿婆说“这个世界这么好,吃点野的也要活下来。”是啊,如果每一天都美好地值得被记住,我们才会由衷地幸福吧,至于那些丑恶我们选择铭记并原谅。
电影由一场葬礼开头,又以葬礼收尾。人们敲锣打鼓,礼炮齐鸣,阿婆躺在棺材里,外面的世界热闹非凡。正值冬天,从山顶远眺,落雪铺张,整个山峦入眼之处皆是肃静的白。最后一抔土填上后,人们纷纷散去,一切又归于寂静。镜头定格良久后,满目的白色随着时间的迁移在慢慢地变,同一个山峦,一片片青草像是在倾诉着什么,入眼之处皆是盎然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