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我不懂药。我对药最深层次的理解不过是草字头表属性,约字表读音。既不是医学家,也不懂什么化学成分,偶尔去药店买药,往往是了解了怎么吃后就不再看了。管它的,吃就行了。我对药没什么接触,也没什么厌恶,也就自然地没什么好感了。

        然而我最近却开始熟悉中药的味道。这是因为我的母亲病了,得了重症肌无力。她右眼眼睑有时会塌下,睁不开。于是,我的母亲开始四处求医。起初是到了省会的某所医院,无效,又说要去看看阴事,找了算命的,然而无果。只是说有人放蛊整我妈。我妈愤愤不平。然后是到罗甸的某位神医那,因为听说他能只好许多病。然而我嫌他长得矮而丑陋,记不清太多关于他的事情,只是记得,他是个瘸子,还躺在摇椅上悠哉地炫耀道这是条神腿。之后,这个黑侏儒样的神医开始学鸟叫,叫了半天,说是在与神对话,求神治好我母亲的眼疾。我的母亲相信了他,可还是无效,只是买了袋杂草样的药。奔波的时间可以用月为单位了吧,治病本身就耗去了我焦虑的母亲的许多生命。这是我头一次对庸医之流感到痛恨。

        终于,我妈找到了一家对这病有研究的中医院,于是就开始天天熬药。自然地,家里开始有了中药味,有些刺鼻,特别是她常用的那个锅和碗。这是我头一次对药感到厌恶。

        “这药就不能不喝吗,好麻烦。”有回,我妈又从医院花了一笔钱,带回了两大袋中药,用散装包装装着,大概是疗程之类的吧。她走进门,重重地坠在沙发上,坐靠着喘息,同她一起下坠的还有那两袋中药。之后,我的母亲吞下一口口水,叫我帮她把一袋的药都给倒入那个锅里,要煮。于是,重复着撕开包装、倒下中药的我,突然很想这么问。

        “崽呀,我也不是乐意喝才喝的呀。我的病不好,你们怎么办?”我妈开始语重心长。

        我想着也是,对人而言,这药确有如此伟大,能治愈人的一切痛苦。比如后悔药,药的功效竟可强到治愈后悔。这样一想,多吃些,也无妨。病能好的话,药吃多少都算是值吧。

        “…就只能吃药吗?像我…我就不吃什么药。”话毕,我才觉出我的语无伦次。

        “你小的时候老是生病,天天吃药,你给忘了?”然而我妈不顾我奇怪的逻辑,说起了我儿时的往事,使我记起了它们。


        是的,我小时确是天天生病,常常吃药。那药状如冬虫夏草,有泥土的颜色。我妈经常拿着它在砂碗里磨来磨去,磨出一小碗汁水,也是泥土的颜色,然后命我喝下。然而那药奇苦,于是我总是不愿喝。这时,我妈总会说:“你不喝,病怎么好?”不喝药病就不会好吗?小时的我常常疑惑。“快点,闭上眼一咕噜下去就完了嘛。”我妈说完,就把碗往我嘴边送。母命难违。最后我妥协了,只要喝完后还有一杯糖水喝就行。

        这药是乡下的一个老爷子给我妈的,总是用旧报纸包好,然后嘱咐些什么。而我老是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奇怪,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奇怪他是如何将这虫样的药用四方的纸片包好。每次回到家,我打开简易包装之后,竟再也包不回去了。这药,我虽不知道如何包好它,不过我知道我又将吃掉它。所以在进城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往往很糟。

        为什么我非得吃这土里来的苦玩意不可啊?我往往很疑惑,但却总是想起我妈接到药时的开心与专注。因为病了,所以不吃药不行吗?这就是我所奇怪的地方。儿时的我并不因病感到什么焦虑,所以那时的我非常地不明白,药到底有何种资格,能逼迫我的母亲为之奔波,为之劳累。而人,又到底为什么非得吃药不可?

        我真的很不明白。


        打开电磁炉,我调整好火候,结果被静电发出的杂音给惹恼,于是无声地走过客厅,回到了我的房间。我大大地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叹出一口气,气息,转瞬如厌恶般隐去。

        如今,我回忆起儿时的往事,觉得药对人来说,真是个黑箱。好像什么事都可以通过吃药来解决。可是渐渐地,我却愈发地讨厌药,觉得药也非常可恨,尽管它能治好我母亲的病。这可能是因为我有一种错觉吧…,觉得病,是药证明的;而药,是病的伙伴。

        所谓恨屋及乌…。算了。

        总有一天我也要和药打交道吧。如果人能一辈子不理药就好了。如今我想起世上有着各式的药,突然又闻到中药的刺鼻味。这是人的智慧,也是人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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