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怀念的就是那时候过大年。
酝酿了一个腊月,就等在除夕夜发酵了。
据说除夕是不能睡的,大家围着一盏油灯守夜。那时候没有电视,也没有春晚,后来即使有了春晚农村也看不上,我们一点儿不会觉得无聊,自小就这样习惯了,大人们更习惯了。我们就这样守候着,等待着新年的到来,内心洋溢着满满的喜悦。那时候时光总是很慢,盼啊盼啊,才过来一个大年;不像现在,飞也似的,一年就过去了。
守夜就是围着油灯听父亲讲故事,父亲的故事最多,讲得也娓娓动听,听得我心潮起伏。父亲会讲日本进中国,听着听着会觉得能过上太平日子真好;父亲会讲三国,听着听着觉得诸葛亮好棒,我要是他多好;父亲还会讲难忘的五八年,听着听着觉得那时候的老百姓真受罪,现在能吃饱真好……听故事好享受,对生活爱得不得了,暗暗庆幸自己生活在好时代。即使点着油灯,外面黑咕隆咚,但心里透亮,幸福满溢。
我守夜往往半途而废,记忆中好像就没成功过。我总是被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唤醒。农村的夜是寂静的,黎明的时候会伴有鸡叫,烘托着农村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初一这一天不一样,再悠扬的鸡叫声也会被鞭炮声淹没。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躺在被窝里的我浮想联翩。我仿佛看到彩花一片,如同仙女织成的锦缎,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一会儿片儿大一会儿片小,斜拉着,平铺着,层叠着,在晶亮的黑夜里,这些锦缎抖动着,闪亮着,如昙花一现,却美丽无穷。鞭炮声有长的,那是炮头多的;也有短的,那是炮头少的。农村人喜欢吉利,过年放个大鞭炮,壹万头的,一年富足;也有农家小户,祈求平安幸福,一两千头的也未尝不可。鞭炮声还有急促的,一口气儿不松拉完,那是干燥的;也有稍稀疏的,那是有点儿潮的。声音有小的,那是离得远的;也有声音大的,可能是邻居家的。我就单等那个最大声的响起就可以起床了,因为那是我家的。
在家里放鞭炮之前即使醒了也要躺在被窝里不说话,为啥?怕虱子听见,那样会生虱子的;更不能打喷嚏,那样会生更多虱子。每次醒了我就不自觉地想起这个问题,有时候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还真打喷嚏,不过也没见生什么虱子。醒来的我会躺在被窝儿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母亲在煮饺子,父亲在烧锅。饺子快煮好了,父亲就去院子里放鞭炮,母亲就端着饺子碗,在家里供着的每个神像前祈祷、烧香、跪拜、倒饺子汤……一听见鞭炮声,我就敢说话了,大声喊父亲给我拿过年做的新衣。母亲是顾不上照顾我,祈祷要虔诚,不能被打扰,而且母亲还要记得不能把哪路神仙给忘了,忘了怕这一年都不吉利;如果是因为我的打扰给忘了,是不是挨打不好说,但是挨顿臭骂是绝对少不了的。
吃上热腾腾的肉饺子就是过大年了,虽然里面的白菜比肉还要多。虽然喜欢吃这样的饺子,有事惦记着,听着胡同里的喧闹声,总是有点儿吃不下了。
匆匆吃完早饭就要开大门啦!外面拜年的街坊邻居就会涌进我家。我家在村里辈份大,父母也算是村里的长辈。虽然离天亮还早着呢,但是村里早就沸腾起来了。借着微弱的灯光、夜光,还有那响亮的说话声,大家也都能判断出对面来的是谁,前面是谁,后面是谁,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熟得跟一个人似的。
拜年的高潮来了,父母总是忙不过来。冲在前面拜年的往往是孩子们,他们拦都拦不住,呼的一声跪下,再呼的一声起来,伸着小手要核桃。这是最逗人的场面,那认真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你:我给你拜年了,你可得给我核桃啊。引得大人们一阵阵哄笑。母亲忙着给孩子们发核桃,父亲忙着给男人们让烟、劝酒。“前客让后客,屋里地方窄”,这句话用河南腔说起来最顺溜,这一天会被反复吆喝着。大家排着趟儿拜年,只要没拜年就准不走,从屋里排到院子里,从院子里排到门口,从门口排到胡同里,到处是人,大人小孩儿黑压压的一大片满是的。拜年声,恭喜声,夹杂着玩笑,哄笑声……在村里的上空飘荡,还不断上涨,上涨,一直接着天上的星星……这个村的连着那个村的,喜悦沁弥着这些古朴纯厚的村落,成为一代一代农村人最美的记忆。
天亮的时候,拜年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但总有些人来得要晚些。父亲和母亲就会扳着指头算谁谁还没有来。还会说谁谁一定会来,不说别的,就凭哪件事他一定不会不来……还会一一历数谁谁对我家的好,还说有没有特别强调让哥哥领着侄儿他们一定要去给人家的老人拜年……有时候明明知道哥哥他们一定会去的,但还要再说一遍,仿佛在回味人与人那些温暖似的。然后父亲和母亲再看看篮子里的核桃和糖果,估计着还会有多少个孩子,每个孩子估计发多少刚好发完……在这样絮絮叨叨的享受中,天也亮了……
天大亮了,胡同里的人少多了,再也不会挤着出不来啦。该吃早饭了,空气中弥漫着饺子味儿,纯正而诱人,还有鞭炮的火药味儿,烧香的香火味,掺和在一起,就是年味儿。不知是现在生活好了,还是自己的心情淡了,很难闻到那时候的饺子味儿了;查环保查的过年也不让放鞭炮了,要不就要进派出所了;现在搬到县城住了,烧香的老人也少了,烧香的味儿也没了,过年的味儿不知什么时候越来越淡了。
天真的大亮了,太阳都出来了,亮堂堂的,年的高潮也随着太阳升起,印在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