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从外套口袋里传来,点亮屏幕,是小鹿在群里喊着国庆去露营,附带了几张清冷星空和篝火烧烤的照片,看起来每个人都在夜色的掩护下自在松弛。照片很熟悉,那是去年中秋的露营合照,角落里那个人的位置明显被p过,虽然看不到了,但依旧扎眼。我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回兜里,漫无目的走着。雨丝如绒毛飘进伞下,落到脸上,酥酥痒痒。
那个头顶飘来一把伞的十一月的午后,我正在经历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悲伤。也许是因为一个年轻女孩在冬日的洱海边淋着雨痛哭特别让人担心她随时要跳海自尽吧,总之出于某种同情,他想让我先离开水边。而当我回头看见那样一张完全异域陌生的男人的脸时,哭势却有增无减。他显得很局促,头面部旺盛的毛发也在慌乱中被打湿,一下子狼狈起来。
我们僵持了有一分钟的样子,他连说带比划地让我明白了他的好意。他说他就住在附近,让我先去他住的民宿避避雨。我知道那附近确实有一家不大的民宿。我在颤抖,带着一丝尴尬保持沉默,配合地跟他往前走,那是在洱海边比较安静的路段,2012年的时候,环海公路并不像现在这样热闹,住宿吃饭也没这么方便。下关的风吹过来,把我的头发衣角都吹成蓬乱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捡回家的流浪猫。
大概走了一里地的样子,我就看到了有鹿民宿,老板是小鹿和阿文,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典型的白族民居,楼上临洱海的房间有整面的玻璃大窗,我在门口闻见了香浓的现磨咖啡味,一只肥胖的橘猫伸了个懒腰摇摇摆摆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前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够坐八个人左右的原木茶桌,两条原木长凳,蒲团垫子,粗粝风格的木头书架,高高低低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角落还摞着各种桌游,然后就是酒柜,各种不知名的颜色各异的液体安静地沉睡在玻璃瓶里,我那时候想,什么样的人才会在民宿喝酒买醉呢。
没有人在,淡季,雨天,这很正常。那个人给我端来一杯咖啡,从布草间拿了条干净的白毛巾递给我让我擦干头发和身上。我的眼睛因为连日失眠和痛哭依然红肿,但这里的温暖氛围让我全身松弛下来。他坐在对面,我啜着咖啡看他。粗重的浓眉,幽深的黑色眼睛,刀削般笔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脸,略微黝黑的肤色,黑色头发浓密蜷曲。
你,外国人?
是的,巴基斯坦人。
哦。
他又补充道,留学生,学医。
哦。
那你呢,还是他说。
我,游客。
你叫什么名字?
沈楠。
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嗯,你叫什么名字?
胡八一。
胡八一问,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一个人在洱海边哭?你想跟我说说吗?他的眼睛幽深发亮,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没有想到,在那些事情发生后,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外国男人第一个来问我怎么了。
我可以说,但你未必能懂。
没关系,你就当我是一个树洞,说出来你就会好起来,树洞会帮你把坏心情封印。
好。(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