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将军已在外面站了很久,还不去歇着么?小心着了凉!”
“一成,是你!不碍事,听说七大帮派在菱塘伏击如意侯府池大先生了么?”楚图南双手拢了拢大氅,并无回屋的意思。
“听说了,但好象没得手。七大帮派占了地利人和,居然让池大先生逃走,真是奇怪。”
“不错!我看其中必有隐情,只是我们这些外人不知罢了。你倒是时时关注身周之事,不象他人一般只闷头练兵、吃饭、睡觉。”楚图南拍了拍孙一成肩膀,大有赞许之意。
“将军面有忧色,可是在想与此有关之事?”
楚图南点了点头,“是啊!这一局终于开始对杀了。七大帮派与如意侯府反目只怕不这么简单。他们两家失和,两淮江南就都不得安生了。两虎相争,必是一死一伤!无论是死是伤,两淮的局面就不好处置了。但,也许有人乐得其成呢?”
“楚将军,你说的,我听不太懂。”
“呵呵,你能问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这局面,无论如何都要乱了,恐怕就在十天半月间。过两天是扬州骆家的寿宴,我非去一趟不可了!”
“将军要去扬州,但擅离防地,犯了军中律条。”
楚图南摇摇头,“顾不得这么多了。江南与两淮的势力,都会齐集扬州。我若不去,就没机会了。你们抓紧,把那五花阵练好,定有大用!”
天已近午。楚图南终于踏入扬州城。他从军以来,十余年走遍天下,还真没来过扬州。说到底,这么多年烽烟四起,还是两淮江南间局势一直太平,用不上他这个军中干将。但没想到,如今却是单人独骑地潜来。
楚图南进城不及细看,先找了家大茶楼坐了。无论哪个城,茶楼酒肆都是南来北往之人多聚集之处。在此观察一阵,多半能探听些消息。他要了壶茶,慢慢品着,细心听着周围茶客谈话。
茶楼上来来往往,多有武林中人模样。但众人谈话说来说去,说的都是与骆家的交情、骆家此次作寿的气派、骆尔群为人、骆家子女的俊才出众。也有些人聊到近来虎威镖局丢镖、七大帮派在菱塘伏击池大先生之事,但显见这些人所知皆是皮毛,大抵都是以讹传讹,话中虚的倒比实的多得多。
过不多时,茶楼正中上来一老一少两个说书人,在楼边的台子上摆开架势,说开书来。楚图南知道,江南江北之人,不少都喜欢听书,因此酒楼茶肆中也时常有些说书的艺人来往。
今日这一段书讲的是东周列国之三家分晋的事。说书的老者不急不徐,说得倒也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间,已近收束。
他一拍醒木,提高声音道,“话说韩、魏两家反戈一击,杀掉智氏护堤军卒,掘开河堤,大水反灌向智伯军队。赵襄子乘机率军杀出晋阳,与魏、韩两军里应外合,三面夹击。智伯军队抵挡不住,登时大败。三家一鼓作气,杀了智伯,诛灭智氏全族。智伯虽称霸一时,但一朝败亡,身死人手,连脑袋都被赵襄子漆了做夜壶。”
“自此以后,三家分晋。赵、魏、韩三家虽能各称雄长,亦时可睥睨诸侯,但毕竟力分则弱。而三晋之地,东有强齐,南有霸楚,西有虎狼之秦,北面还有胡人之患,四面受敌,实非王霸之地。因此上,三晋再不复晋文霸业,终至地削国弱,遂为秦灭。故中原之变局,始自智氏之灭;关东诸国之衰,始自晋之三分。晋分之日,即是强秦一统之始。“
”有道是: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倾刻兴亡易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醒木再一落,全场登时采声四起。老者身边的那个小童托着漆盘绕场而行,不多时铜钱便铺了一层。
楚图南将几文钱抛进盘中,饮了口茶,不禁点头赞叹,“扬州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单听这段东周列国志,便已非同寻常。一段普普通通、众人皆知的三家分晋故事,居然能在他嘴里说得如此纵揽全局,独出机杼。”
他抬头向台上望去,收钱的小童已回转。台下也多有识货之人,不住有人喊道,“说得好!”“有意思!”“再说一段”,“说段眼下江湖的吧!”
那老者嘿嘿笑了两声,似吟似说,“江湖多风波,风波不可说;江湖多风波,风波险且恶;人心易变,世情凉薄;江湖恩怨,几可分说。呵呵,呵呵。”
老者说完这几句,牵着小童,向后台退去。
楚图南心中一凛,“这几句话似有所指啊。这老者绝不仅是个走江湖的说书人。”他心下狐疑,赶忙会了账,跟着一老一小二人离开茶楼。
扬州自古繁华,人口百万。街上人流如织,各色百业,乱迷人眼。楚图南远远地望见老小二人背影向城西走去。他想加快脚步跟上,但眼前人众太多,三晃两晃,已经不见了二人身影。
这分明不是寻常的说书人了。否则以他的脚力,怎么这么一瞬间就被落下。别看眼下这城中一片繁华似锦,但不知有多少权谋争斗正在暗地里酝酿。也许他不过是个闲散的江湖人,也许他正是这局中关键一子,但无论如何,城中似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少。
楚图南笑了笑,“光想着他人。自己呢?自己倒底是弈棋的人,还是一颗棋子?也许都是吧!既已到此,就看谁的手段高妙了!”
他方才在茶楼上已经打听好了骆府路径,便直向骆府走去。离骆府渐近,江湖中人愈多起来。各色人等佩刀悬剑,装束整齐,三五成群。
楚图南随着人流直到骆府门前,并不急着靠前,只远远望着。府前两列八名青衣仆人正在答对各色人等。为首另有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似是首脑,另一个团花袍服,似是管家一类人物。
来的江湖人物一个个、一拨拨都被挡了回去,只遥遥听见那年轻人与管家不住嘴地解释。大约意思是,虽然明天才是十月二十八正日子,但已有不少客人前来。这里是骆家老宅,不够宽大,骆家在城西五里的新庄上设了招待宾朋的处所,请众人都到城西去。大多数人都依言前往,也有少数人略显愤愤。
楚图南阅世甚深,见门口迎客这几人,就知必有客人会被迎进老宅,但绝非寻常江湖中人。自章不凡一案后,他识尽了人间冷暖炎凉,故对骆家此举也没什么奇怪。他盘算着,自己连请柬都没有,看来从这儿是进不了骆府了。但好在明天才是正日子,正好去新庄那边看看情形。
他走出数步,不由回头望去,骆家的老宅渐渐模糊起来,在四周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中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阴郁。
“哦,寒山当年便是在这里度过少年岁月的吧!”他心中一阵感慨,“寒山,你必是在天上了,能看得见如今的两淮江南么?若你有知,想必还会如以前那样护着我、帮着我,让我度过这一场争斗。”
楚图南苦笑一下,自己竟会没由来想起这些来。也许天水一役,真的改变了自己很多。除了眼角皱纹与鬓边白发,更多的也许是在心里。骆寒山在日,虽然时时在侧,但从未象如今一般时时从心里跳出来,影响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长叹一声,加快脚步,迎着阳光大踏步而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