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第一次踏进这个许多人一生都不会进来的地方——监狱,一个号称剥夺自由的囚牢。这个在全省赫赫有名的监狱,已有近几十年的历史,高墙之内是上百个压抑着的不羁的灵魂。这里是重刑犯的在押地,十年,二十年,无期甚至死缓,这时间漫长到让人绝望。以旁观者之一的身份来到这里,我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第一道门缓缓打开的时候,我有些讶异。一直站在门前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两层楼高的“东西”是道门。当第一道门缓缓关上,所有的人都被困在一个令人压抑的密闭空间。高墙,电网,和着一种属于死亡的色彩。夏日的小城,阳光是热烈而欢快的。而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一丝哪怕一丝阳光可以渗透进来。每个人的肤色都呈现出一种死后略带余温的惨白,惨白之中又带着一种幽绿。我们彼此互相看着,那幽绿的面庞让笑容也显得诡异。片刻的等待之后,第二道门缓缓打开,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第三道同样高度的门。然后又是同样的等待,等待什么呢?等待清查人数,如果出来的时候少了一个,那我们谁也走不了。上交了所有的电子设备之后,我们站在那里,看着最后一道大门缓缓拉开。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更像是另一场人生的大幕,门内是繁华过后的谢幕,是枯燥压抑的开始。
高墙之内的世界从空间来看,比想象中的大。道旁是爬满苔藓的香樟古树,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房子看起来是旧时的建筑,那种透着一脸沧桑的红砖房。窗子也是从前手工制作的木头框架的老窗子,玻璃碎了几块,远远看起来像是空洞无神的一只只眼睛。周遭有一片片草地,但不知为何,草尖儿都泛了黄。棕榈树的叶子蜷曲着,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们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在没有心里准备的情况下,走进了他们的生产车间。他们,清一色的光头,一样的白色T恤衫,背面印着鲜红的字体:某某监狱。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们都带着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双眼睛。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眼神里有写满了什么呢?我以前总是会想,是幽怨的吧?是愤怒的吗?是阴冷的吗?都不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我什么也没看到。不甘?恨意?都没有。是一种麻木吗?好像又没有那么绝望。他们坐在缝纫机前忙碌着,桌上是他们做好的没做好的服装。有些头也不抬,有些边做边悄悄的暼视着我们。我不知道他们曾做过什么,我能看到的这些工作着的,多数年轻或正值壮年,一个个竟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那是我那一刻的真实感受,客观来讲,他们的眼睛多数漂亮。那时候,时间仿佛静止,嘈杂的生产车间,回忆起来却觉得那么静谧,我们所有人屏气凝神,快步与他们擦肩而过。许是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丝恐惧。不大的车间,却觉得路那么漫长。
你会好奇他们的生活起居吗?在生锈的铁锁背后那栋年代久远的楼内,我们窥见了他们的宿舍。未经个人同意的窥视,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尽管也许对他们来说,已没多少隐私可言。进入宿舍楼,首先闯入视线得是飘在风中的一排排的衣服,然后是整齐摆放在外的用旧了的暖水瓶。内部有摆放图书的图书室,被上百人翻阅过的破旧不堪的杂志随意摆放着。他们的寝室内部十分整洁,简单。被子是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儿,个人的日用品被收在盒子里。一目了然,便于监督吧。
你会好奇他们曾经的身份吗?他们中也有很多曾经的天之骄子啊!记的其中一人说道:“谁也不是天生的恶人,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我也曾是心地善良、满怀理想的好青年。”说这话的人被判了死缓,他年迈的母亲每月会来看他,对他说:“我等你回家。”
铁门缓缓拉开,又缓缓关上,外面的阳光依旧热烈欢畅。仿佛刚刚的那个世界没有被开启过一样。可是,它真实存在着,就伫立在那里啊,沉默着存在着啊。
站在外面的我们啊,看着他们的生活,那么近那么远,像是看梦一般。困在里面的他们啊,看着我们的样子,那么近那么远,也像看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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