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欲言又止
從咖啡廳裡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望見我後桌坐了一位年過古稀的白髮老人。他手裡拿著一本書,皺皺巴巴的,我看了一眼,上面寫滿了他的筆記。
路過他的時候,我還是發現了,這本書是inner sky,我們書單上面的原版書。
我想起了我那嶄新的書,再看看他的書,覺得自己彷彿就是一個笑話。
我喃喃自語:inner sky。
他仰起頭,透過他的鏡片吃力的看到了我。
我用還算流利的英文問他說:「我也在讀這本啊,你是我們學校的教授麼?」
他笑著說自己是來中國看望女兒的,女兒在我們學校當老師,他自己只是一個占星術愛好者。
原來是這樣,不知為什麼,我竟然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我給他展示了我包裡的這本中文譯本。他覺得很新鮮,尤其是我把價格告訴他之後,他更加驚訝了。
一間咖啡廳,兩本一樣的書,只是語言版本不同,於是這一切就這樣神奇的發生了。
他看上去年紀真的有些大了,我問他研究多少年了。他說足足25年了。我驚訝的睜大雙眼,要知道,他比我的老師還研究了更久。
「那為什麼你不去做教授呢?既然你又這麼喜歡」
「不是不能教,我也曾經在學校裡指導過學生學習,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我是中學地理老師。但我退休後,慢慢將視野轉移到占星,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一回頭已經25年,我的女兒一路的成長,都是我曾經的路,但我終究發現,我沒有辦法讓哪怕百分之一的人真正體會到我對於他們的指導意義。
換句話說,他們只不過拿我當作一個「幫他們考試得分」的老師,甚至他們認為,我除了通曉地理,關於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比不上任何一個年輕人。有的人會覺得我是老古董老學究。事實上,我自己也在想,為什麼我明明比他們學早了那麼多年的知識,也通曉了應該說是大部分人走到的知識之旅,可是,我都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我找到了它」。
「它?」
「對,我一直想知道,我學了這麼多年的知識,可是「它」為什還沒有出現。我不甘於做一個別人拿我當得分助手的教書匠,我想找到「它」。我沒有找到,這使我非常失望。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就希望能夠做到今天這樣通曉天文地理,我無比耐心的走到了今天,卻發現,這一切都不是我想像的模樣,甚至有的人會跑過來對我說「你這樣的思路已經過時了。」要知道,我當初辭職去獨修,並從占星大師身邊畢業的時候,他們還在玩泥巴。現在,他們讀了點皮毛,看了點花邊小報,被人做了兩次星盤個案,就跑過來對我指指點點。覺得我不夠他們一般的經歷和見識。
我的天啊。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從此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重新回到課堂了。因為,我早已發現,無論我想要表達什麼,他們都會用他們有限的知識體系要去駁斥你。並且告訴你他們的世界觀。要知道,他們那點井底之蛙的視野,看到氣球還以為看到了新的宇宙呢。我沒有任何激情想要做一名老師了。」
「所以,你是覺得自己的謙虛反而被其他大多數人誤認為是一種狹隘和有限,所以你不再對他們抱有任何希望了是麼。」
「孩子,你的總結很好。這麼多年,我唯一從我的導師那裡學會的就是謙卑,但是,我的謙卑,在有的人眼裡,變成了他們可以耀武揚威的理由,事實上,他們含在嘴裡的奶嘴還沒幹的時候,我都已經經歷過他們接下來可能要走的路了。這對我來說,彷彿是跟一群狂妄自大的教徒,在討論哪種教派更加優越一般毫無意義。我感到憤怒。」
「雖然我沒有經歷過您說的,但我真的有種預感,就是我也是會最終走向您的旅程,因為,我想做學者,一個謙卑的學者,客觀看待所有的體系它的優越與侷限。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所有人為了一些利益去把他們都美化或者說掩藏著那些侷限不談。我敢於說真相。但沒有人敢聽。大多數人要的是一個確定的解藥:用這個保你藥到病除沒有副作用。但我騙不了我自己,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群眾被真相所蒙蔽。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要做研究的原因:只有我親自經歷了它的全部,我才能談論它,而不是任由他人的嘴去輕信這一切。」
「你信任的人是誰呢?」
「我信任我的老師,她們的話我都會認真去記住。」
「對我來說,擁有信任的導師,是我唯一的慶幸。雖然,我自己也曾經被邀請去成為導師。但我還是拒絕了。理由你已經聽過了:歪曲,曲解,有色眼鏡。我沒有辦法去教授一個不是「空」的狀態的人。她們大多數的悟性都還是不夠的,雖然作為老師,不應該挑剔學生,但我並不是那樣一個,教完就算,管他們聽懂沒有,事實上,悟性不夠的學生,比悟性好但啥也不學的學生要危險的多,後者甚至能夠發揮出自己色彩,而前者卻永遠在自己平行世界裡不斷試錯。當然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有天資有悟性的學生本身就是寥寥無幾的,我沒有辦法做到去跟沒有悟性的學生不斷的去解釋我的世界,很累很辛苦,到頭來對方還在一個地方打轉,不想讓你靠近。」
「很高興認識您,其實我只能說是一個對真理的大堂還沒踏入的無知學生。但是我很願意像您這樣,即使遭受曲解和無奈,也走向自己的旅程。」
「孩子,這條路,注定是你要走出自己軌跡的道路,沒有任何前路供你去模仿,我曾以為我走進了我想要的終點,現在才意識到,可能一切都僅僅只是開始,我還在路上,希望你也是。」
離開咖啡廳,我一直在想,老先生嘴裡的「它」究竟是什麼呢。但,這次我不想再下定論了,正如老先生說的,他一輩子被誤讀,我又如何能確定自己對他所提到的「它」不會曲解其意呢。
本來還想問老先生更多,但我最終欲言又止。
語言,詞彙,總讓我感到枯澀,絲毫沒有辦法傳遞我心靈真的想表達的。而他對我講的,也許我也沒有真正從心體會到哪怕百分之三十的完整性與真實。
乾脆,我就學會緘默吧。
這是老先生教會我的唯一一課。
無論如何,時至今日,才覺得自己真正意義上進行了一次「交流」。
之前的那些,全部都是「講話」、「廢話互相丟來甩去」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