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盏精密的过滤器,重要的不重要的,最终都会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自莫搬离后,我们再也没见过。打她电话,也没人接听。好多天后,她才回我电话。
“有空吗?晚上一起坐坐?”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
“有……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我很担心你。”我说。
“他在……我走到哪他跟到哪,头都快炸了。”
“啊?……”
“跟他协商离婚,他一会儿同意一会儿又不同意。”
“我已习惯他的反复无常了。”
“他不会同意离婚的。他说就算离也会鱼死网破,不会让我好过。”
“为什么?”
“他说离了婚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说是我在逼他,可我只想摆脱……”
—— 得不到就要毁灭?占有之心多起于需索、不安全及对欲望的渴求。恶,则是对渴求的执着。
“不能再让他这样纠缠耗损下去,他会毁了你!”我说。
“他不会了。”
“怎么可能?”
“这月十五号,家里那二十万的房贷就到期了。前几天我妈发短信催他还款。他没回信息,到现在都没反应,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人间蒸发了。”
“无赖!”我大声骂道。
……
莫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只听到她的呼吸声,长短不一。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我问。
“离婚。”
“那么多账怎么处理?你得把账务理一下,给他打了多少款怎么转的。”
“太多了,根本理不清。”
“到银行调流水,一目了然。”
“没那么简单。这几年,我和他的卡都用来倒账,拆东墙补西墙。进出款项和渠道比较多,公司账务和家庭账务又混在一块……”
“那怎么办呀?”
“只能各承担一半吧。”
“莫西,你太糊涂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人!债必须让他完全承担!你搭上了十年的青春不说,难道还要为他还一屁股烂账?”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往来。现在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
“要是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这种卑鄙的家伙!自私虚伪又好吃懒做,这还不算,连你父母的那二十万房贷都要赖掉……男人的渣滓!”我气得直跺脚。
“如果跟他去理账,不知道他还会有怎样的嘴脸要呈现出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能给彼此留些尊严吧。”
“哎……”我不再说话,轻咬嘴唇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离婚不单单是经济压力,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莫说,“老实说,对他,我真的太不了解了。尽管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他是他,我是我,夫妻间推心置腹好好交谈那样的事几乎没有过。总之,怎么说呢,这些年,两个人的生活,就像是我一个人在过。即便他就在边上,但觉得很远。”
莫略一停顿,“现在,每次见他,总是万分抗拒,心里就像是罩着一层阴霾。一见到他,精神就极度压抑。而我,跟他已经没有话语。除了谈离婚和说账务,两个人再无别的话题,就是干坐着。那是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话语不容易抵达,夫妻之间不了解,是这样子的?”
“是的。”
“你不恨他?”
“谁,左然?”她语调清凉,“我干吗要恨他?心中确然无恨,只有丝丝悲凉。”
电话挂上,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莫比我想象中的更勇敢。
我再次见到左然,是在法院。
他穿着一身蓝,站在楼梯口的狭窄阴影里,靠着墙壁在抽烟,很憔悴的样子。他老远看见我,微微笑了一下,对我点头。那笑,也不是真笑。
庭审期间,莫始终没有看他一眼,神情很平淡。他,也没有跟她说话。
曾经怎么努力都无法相融,到这一步,也只好彼此觉悟吧!最熟悉的陌生人。
中途休庭,他走过来跟我说话。
“最近还好吗?之前打扰到你,不好意思!”他说。
我抬起头,牵一幸嘴角,算是打招呼,不言语。
“没想到我和她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
“各自为重吧,也只能这样。”
“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走到窗前,双手拄在窗框上,隔着玻璃,像寻找不慎失去的东西似的往外望去。但窗外没有所谓风暴,有的只是纯粹的抽象概念一般没有颜色的空间。他用双手揉了下眼睛,大大吸了口气,再次目视窗外,可仍是一片空白,一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