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很快地就落下来,尤其在这种阴雨天。我趴在屋檐下,下巴无力地枕在前爪上,耷拉着眼皮向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投出散乱的目光,我不知该看向哪里,正如不知该去到哪里。
是的,我成了一只流浪猫,而让我感到悲伤的并不是这个身份,话说回来,很久以前我就是一只流浪猫呢。
我生下来就被抛弃,原因是我只有一只耳朵,我知道抛弃我的人不是我的妈妈,而是人类,所谓的“主人”。这种做法也一向符合人类的作风,不然哪来这么多弃婴呢?他们连孩子都可以抛弃,何况一只丑陋的独耳猫。与弃婴的命运不同的是,或许会有好心人来收养他们,而我只能生死由己。
有时候在垃圾堆旁勉强酒足饭饱后我也会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没有主人落得个自由自在,不像别的猫要努力地给人类陪笑脸,在他们丑陋、光滑无毛的脸上蹭来蹭去,像玩具一样被他们任凭心情把玩。在我眼里,人类就是狡诈又懒惰。你看那些在街上乞讨的人,看似缺胳膊少腿,其实都是骗人的把戏。我们猫虽然也懒,吃饱后喜欢在太阳下睡懒觉,但我们不像人类一样欺骗别人,占别人便宜,更不会放大自己的缺陷去博取他人的同情,何况这种缺陷还是假的。这着实让我感到恶心,并让我觉得作为一只猫很自豪。
我一直都以为我的猫生就会这样潦草地结束,每天想办法填饱肚子,趴在太阳下眯着眼看着这些各自不怀好意的人类行色匆匆。直到她的出现,让我的猫生有了别样的色彩。
十月的某一天傍晚,我在我简陋的窝里行将入梦,尽管一片不识时务的落叶落在我的头上,我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合上。忽而几声清亮的吉他声钻进我的耳朵,我唯一的耳朵,仿佛有一种魔力要我去寻觅这声音的来处。我踱步到街头转角处,两层围观者中间是一个长发白裙女子坐在凳子上,抱着一把破旧的木吉他,唱着我没听过的歌。虽然我那么讨厌人类,但我很喜欢他们的音乐,好听的音乐让我的耳朵不在觉得它是缺陷,而是一种幸福。真好听,吉他和她的声音都让我沉醉。我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倾听着,压抑着呼吸生怕打断了这歌声。不觉间夜色阑珊,围观的人相继退散,她也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她看到了我,因为我用尽我的深情望着她,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用力竖起的唯一一只耳朵。
“小东西,我看你在这里听了很久了,怎么样,喜欢听吗?”她走过来,蹲在地上摸着我的头低声说着。那一刻我觉得世界上最美的人就在我的眼前了。
我认真地望着她说了一大堆,可在她听来就是几句用力的喵喵喵。一想到这里,我就哀伤地低下了头。
“脏兮兮的,又这么瘦,估计是流浪猫吧,正好呢,我也是流浪歌手呢,以后我们在一起吧,请多多指教。”她伸出细长的手,笑着说。
我怔了一会,眼里泪花闪烁,战战兢兢地举起了前爪,此刻我明白那些我曾讨厌的在我看来是谄媚主人的猫,也许是出于内心真正的爱。
此后,一个流浪女歌手带着一把吉他和一只流浪猫流浪天涯。她在街头演出的时候,我就蹲在琴箱边静静地听歌,收工的时候,如果箱子里的钱多的话我会开心地活蹦乱跳,如果少的话就低垂着脑袋,这绝不只是取决于关系到我的伙食。但是她总是笑呵呵的,给我吃好吃的,数着零钱商量着下一步去哪个城市或者小镇。而我想的是,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在你身边,哪里都一样。
有时候,她会摸着我的头,说一大堆话。
“你说,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时常想起我呢?嗯,我想大概不会吧。”
“你说,我的音乐会有人喜欢吗?我觉得自己唱歌不是很好听,不过好像你每次都听的很认真呢?是因为只有一只耳朵吗?噢,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世界那么大,怎么那么多人就喜欢在一个地方带一辈子呢?我带你去环游世界好不好?”
……我总是喵喵喵地回应一通,我也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直到有一次,她说:对不起,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了,医生说我只有两个月了。没关系,我们继续走,向前走。
她还是笑呵呵的,好像前面并不是死亡,而我这次只能以沉默回应,我除了陷入无限的痛苦和空虚别无它法,想必面对死亡,不管是猫还是人类都是一样无力吧。
那两个月,我每一天都不敢轻易闭上眼睛睡去,我害怕一醒来就再也看不见她。她的每一次演出我都听的比以往认真百倍,我害怕有一天我的耳朵里再也回响不起她的歌声。
在她离去的前一天,她说:“你在新的主人面前要听话,我会叫别人放我的歌你听,要每天吃饭,长胖一点,别让别人欺负你……谢谢你,陪我这么久。”眼泪漱漱落在我的脸上,淋湿了我的眼泪。
第二天晚上,我冲出了新主人的家,我无法忍受待在另外一个人类面前献出我的爱。我的爱不像有些人类那样廉价善变。
“快看这只猫,又脏又丑,卧槽,还只有一只耳朵。”
“离远点,流浪猫最多传染病了。”
“好可怜的猫啊,好像快死了,只有一只耳朵,给它戴个帽子吧。”
我用尽力气蹭地一声站起来,露出凶恶的眼神发出一声怒吼,冲入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