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妈妈带畅畅去打预防针,中途来了一个电话,说打完针,就带着畅畅回老家了,刚接到消息,表妹的爷爷去世了。我微信表妹,问了她情况,从微信中看不出她的情绪,有点出乎我意料的,她说了句:走了是解脱。我有点惊异于表妹得出这个认知。这也正是我在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之后的深刻感悟:有时候走了比活着好。
奶奶去世之前的几个月,瘫痪在床,本就矮小的身体更加瘦骨嶙峋,皮肤上还有一些淤堵住的血块,起床上一次厕所所耗费的体力和忍受的疼痛,已是对她的酷刑。每天,她躺在床上,在低垂耷拉的眼皮的压盖下,努力睁着已经涣散的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似乎是在看什么,又似乎那目光根本无法聚焦。只要我们不在那间小房,她就会喊,丹儿,丹儿。只有在喊人的时候,她的那口气还在。我知道,她害怕孤独,也许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更加希望时时刻刻身边都有人,即使我们相对而坐,什么话都不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那段时间,奶奶会在想什么呢?我的猜想是,她什么都没有想,没有体能去做思考、回忆等高级的大脑运算。也许人的一生,只有在这样体能完全衰竭,大脑也休顿的时候,才做回了那件生命最基础的事——活着。那时那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不做任何抗争,不问生命的意义,不问任何为什么,只是简单的做着一件事——活着。
那段时间,面对那样活着的奶奶。我似乎并没有太多不舍。反而希望她能早点离苦得乐。于她,是解脱。于我们,也是解脱。后来奶奶在冬日的一个下午悄然离去。爸爸说当时他们三兄妹正在外屋吃晚饭,进房间去看时,奶奶已经走了。时年90岁,寿终正寝。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的感受很难说尽,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和落定,又似乎有些失落和惆怅。没有大悲没有落泪,只是心里潮潮的,像一间空了很久快要长霉的房。此外,好像也没有太多感受了。村里的人,将年过70的老人,尤其是奶奶这么高寿的老人离世看做是“白喜事”,前来的亲友,说说笑笑,与其说是丧葬,我感觉更多的意义是,大家在恭送一个生命的“去时”,犹如许久以前大家迎接这生命的“来时”。人生一来一去,一个循环,当时迎接你来的人多已不再,送你走的人又是一拨了。出葬仪式后,奶奶的骨灰入土为安,坟头祭拜之后,最后一个习俗是“接”奶奶回家,长子端遗像,长媳在家中大门口跪着接过之后安放在家中正屋龛前,子女们点香贡烛。至此,奶奶之于我们的思念和寄托,就是堂屋里贡的那一张照片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终结。而只是开始。
走在路上,看见一个瘦瘦矮矮的老人,枯树枝般的手握住一个木头削成的拐杖,两根空荡荡的裤管一前一后的摇摆,真像奶奶啊。如果我喊一声奶奶,回过头的那张脸,会不会就是奶奶啊。如果是,多好啊。天气一热,就想起小时候的夏天,那是和奶奶相处最多的时光,一个又一个的暑假,是她陪我们看《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戏说乾隆》,每每嫌弃饭菜没胃口的时候,奶奶又耐心的给炒一碗蛋炒饭,可香了啊。看到畅畅那张被奶奶说“这伢笑得真有味”的照片时,又想起了奶奶说这话时开心的神情。又想起她病中,有时候忘记了畅畅了名字,叫他“快快”…… 许许多多的回忆碎片,在某个时刻就浮出水面,摁下去,又飘上来。
上个周末,公公过来我家,吃完午饭后,我爸喊他去楼道抽烟。偶然听见爸爸说:“昨晚睡不着,想我老母,半夜起来在这里抽了几根烟”。我的眼眶一下红了,继而有蔓延开来的趋势,我赶紧进了洗手间收敛情绪。爸爸也时常想奶奶。我也时常想奶奶。但我们几乎没有在彼此面前再提起奶奶。唯有一次,饭间,爸爸似乎是故作轻松无意的问了我一句,你梦到过婆婆没?我说梦到过啊,梦到过两次,就再没梦到了。此后无话。
故去的人啊,像云飘远,偶有雨滴汇聚,洒落在子女儿孙的心上。想你了啊,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