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斜斜的倚在软枕上,杏眼微眯,一身素白长衣下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夫人当真是美极了。”画师抬眼笑笑,在他面前的案上铺着白纸,此刻,他持笔行云流水。
她眼中闪过一抹哀伤,淡淡的声音响起,“女为悦己者容,纵使再美,无人共语,倒不如一身素净来的利落。”
人人道,她与状元无双公子郎才女貌,新婚燕尔后常常在街上挽手漫步,伉俪情深,令人羡之不及。
可无人晓得,他只是待她相敬如宾,从不逾越半分,用陌路人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合适不过。
画师并不晓得她话里的深意,微微一愣,摇头苦笑,便不再搭话。
她望着眼前缥缈的熏烟静谧流转,不绝如缕,幽香安神,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
若是梦中无泪无惧,那也是甚好的。
她生在宫中,看着门前秋风吹走夏月,看着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看着玩伴一个个消失。
“卿歌,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信,上一秒还是朋友的人,下一刻就成了敌人!”她的亲生母亲--这个国家的母后厉声道。
“是,卿歌记住了。”
高座之上的女人眼神忽的柔和下来,她一把抱住年幼的卿歌,柔声道,“女儿啊,额娘这是为了你好,你是宫里头的女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小小的卿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门前的柳树已成荫,小小的女孩儿长成玉立的少女,那颗抑制已久的心,也不自觉的跳动起来。
卿歌偷偷带着贴身侍女逃出宫去,游历江南,在一座湖心亭中偶遇了一位书生。
那书生一袭蓝色长衫,捧着本诗卷诵读,声音是极好听的。
卿歌远远的躲在柱子后,听的如痴如醉。
一阵风刮走了她的手帕,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跟前,她心里一阵慌乱。
蓝衣书生瞧见脚边的手绢,弯腰捡起,督见亭边柱子后露出的粉色衣角,不禁一笑,婉言道,“不知小生有幸与哪位佳人共处一亭,请露个面罢。”
许久,无应。
他只得摇头笑道,“天色已晚,无双还要赶路,恕失陪。”他将手绢放于石桌上,背起书箱匆匆离去。
卿歌竖起耳朵听了半晌,见没动静,便走了出来,只见自己的手帕叠的工工整整,安置于石桌之上。
她拿起凑近鼻尖轻嗅,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无双,无双,我记得你了。
再次想见,是在帝都九华殿上,他恭敬的跪在面前,接受封赏。
卿歌一眼认出,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镇定道,“父皇,儿臣看他不错,将他赐予儿臣罢!”
这样一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皇帝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满意的捋着胡须,“朕准了!”
“无双谢陛下。”
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他望向她的眼神竟是那样的冷淡,还略含恨意。
后来,眼线告诉她,无双早已有了心上人,是临安成苏绣坊的苏绾姑娘。
她摇头,坚定道,不,不会的,我会让他喜欢我的。
三日后,无双亲自登门拜访,她赶紧打扮一番,喜滋滋的去见他,不料却得到个“已有心上人,恕不能接受婚约”的答案。
历经宫里大大小小无数次斗争的她,强行保持平静,道,本公主下江南时,临安城织布坊的一个姑娘的手艺甚是不错,正想要讨来宫里做嫁衣,名字好像叫苏绾。
她只想吓吓他,不料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求她放过苏绾。
她发现他的手上多了一只玉镯,不再多言。
七日后,卿歌来到临安城苏绣坊的门前,可大门紧闭,听两旁人说,苏家家道中落,已搬去了别地,大小姐苏绾在隔壁的丝织坊做工。
她冷哼一声,心中满是不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庶女,也配做她卿歌的对手?
她即刻起身,前往丝织坊,传来苏绾。
苏绾一袭粗布麻衣,她冷冷打量苏绾,当她瞧见苏绾的腕上有一只和无双一模一样的玉镯时,心下一阵厌恶。
“我好言劝你,趁早与无双公子断了,我会给你几百两银子送你出城。”
苏绾摇摇头,“我虽清贫,但我与无双是真心相待。”
卿歌正要发怒,身边的侍女却跑了进来,贴在她耳边道,“无双公子来了。”
卿歌一怔,瞧见桌上的剪子,唇边勾起一抹冷意。
“那休怪我无情!”卿歌抓起剪子,对着苏绾扎下去。
苏绾惊呼,连忙伸手抓着卿歌的手臂,大喊,“你疯了!”
卿歌直勾勾的对上苏绾的双眸,笑道,“苏绾,你斗不过我。”
说罢,她手上的剪子一反,对着自己的脸划下一刀!
“公主!”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无双的声音传入耳内,卿歌顺势往后一倒,倒在无双的怀中。
“卿歌!卿歌你怎么样了?”
卿歌望着他焦急的眼神,心中淌过一阵暖意,表面上依旧一副楚楚可怜样,“夫君…我无事,我只想和苏绾妹妹好言好语说说话…怎想……”
“我没有,我没有!”苏绾慌慌张张的辩解,看着地上染血的剪子,又看向无双,“不是我干的!”
“来人,”无双扶起卿歌,抬眼看向苏绾的眼中满是失望,“以陷害长公主之罪,剐去她的双眼,流放关外!”
苏绾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他,一瞬间觉得他不在这,记忆中的他还在京城赶考,从未回来过,那么眼前的这个说着要剐去她双目的人是谁?
苏绾无力的跪在地上,凄凉一笑,满目仓皇。
“来人,上酒!”卿歌招手,一壶酒,一盏上好的茶杯呈上,“我与无双将在下月成亲,我不想夜长梦多,希望你在此之前能自行了断。”
“若我说不呢?”苏绾狠狠的瞪着她。
卿歌莞尔一笑,回去以后,无双总把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她悄悄进去看过,屋里只有一副画和满地的白纸。
每张纸上都写满了苏绾,有的潦草,有的正楷,有的不成形。
而那幅画上的女子,正是苏绾。
卿歌苦笑,无双啊无双,你的心终是她一人的,那么别怪我无情。
“那死的人,便是他。”
她是宫里的女人,有宫里女人应有的手段。
不多时,探子果真传来苏绾暴毙的消息,只是尸体悄悄被人运走,埋了起来。
卿歌长呼一口气,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原以为他会回心转意,原以为从此他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输给了原以为。
当她喝下那碗红豆粥,腹中绞痛万分,她哭了。
再次醒来,被告知孩子没有了,从此再也无法生育。
她愣愣在坐在床上,木然然的问他,你为何要这么做,那是你的孩子。
他淡淡道,你又为何那样做,那是我最心爱的人。
她怒极反笑,无双,你好狠心。
他厌恶的看着她,声音没有温度,卿歌,我不会休了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说罢,他离去,只留下一地的空旷。
卿歌,你不是喜欢我吗,好啊,你永远都是我无双的妻子,我会永远将你困住。
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