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去回忆一个在我生命之初出现了五年多的人。如果是朋友,五年可以建立牢固深厚的友谊;如果是爱人,五年足以攒够走尽一生的勇气;可是,他偏偏是该陪我走过大半辈子的父亲。
记得小时候去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是哭着叫爸爸妈妈,而我是叫着外公外婆,那个时候父亲正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外婆每每谈起这件事总会有些心酸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没有该有的东西,有不该有的东西。
父亲和母亲从我一岁起就去成都工作了,他们偶尔回来一次我总是要适应很久才能接受这是我的爸爸妈妈。说起来,我跟父亲相处的时间远不及五年。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就总是带着我去看母亲忙碌工作的样子。我记得母亲工作地方的有压弯了的葫芦藤,我记得父亲耐心地站在滑滑梯下看我玩耍,我记得他们出租屋里香喷喷的米饭味,我记得父亲骑着车带我回奶奶家沿途的风景。后来这一切都变成了洁白的床单,变成了医院隔离的窗户,变成了来来往往的护士,变成了母亲四处求人借钱的无奈。再后来,父亲从医院回家,被告知只有三个月的生命。这一切又变成了弥漫着药物的房间,变成了陆陆续续前来看望的亲戚,变成母亲送我上学时,时不时的抽泣,变成我不愿去跟父亲讲话的倔强和他眼中带泪看我的温柔。父亲走的时候我也在,他最后说的话不知为何总是深刻的映在我的脑海里。他问外公能不能给他带点安眠药,外公有些惊诧地问为什么,父亲还是重复着能不能给他带点安眠药。我站在床边,突然捕捉到外公眼里闪过地一丝惊慌失措,回头看父亲时,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根本不知道死亡的含义,所以看着母亲一直坐在父亲身边试图叫醒他时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看到邻居们突然来到我家里开始折白色的花,看到父亲的亲人们冲进房间又走出房间,看到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再看看依然坐在床上的母亲,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最后见他的时候是在火化场,听外婆说,当时我站在父亲的身边,笑着指着父亲告诉母亲,你看爸爸还包着头巾呢。站在隔离窗外看着父亲缓缓地被推进去,我不知为何突然大哭。
我最爱的男人啊,就这样离开了我。
亲戚们总爱问我,还记得父亲的样子吗。怎么会不记得,他站在滑滑梯旁看着我笑的时候令我安心的感觉,他偷偷帮我摘葫芦藤上的葫芦,他把我护在胸前带我回家,他带我去看他最爱的人,他拉着我的手教我打拳告诉我不能被别人欺负,他躺在床上强忍着痛叫我的名字。我怎么会不记得。多年后母亲和我在父亲坟前谈起父亲,我说我记得父亲当年打过我一次,三岁因为我调皮,在父亲洗衣服的时候一直加水,父亲都阻止我了,我还继续加水,父亲就拍了我的手,我开始嚎啕大哭。母亲笑了,我也笑了,笑着笑着我们沉默了。我们都爱的那个人,只存在于回忆中了。
很感谢你给我生命,很感谢你陪我走过一段路,很感谢因为你的缺席让我变得更独立,只是有些遗憾,我们只认识了五年,只是很遗憾,你缺席了我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