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可能”都在他的心力上,身体上,他可是呆呆的坐在教育局的客厅里,像个傻瓜。他觉到羞惭,又觉得自己应当骄傲;他看不起绸缎的衣服,与文雅的态度,可又有点自惭形秽。
长顺在等瑞丰给小崔捐款。在教育局的客厅,出现的人是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衣着光鲜亮丽,满嘴之乎者也,好像饱读诗书。这些人让没上几天学的长顺自愧不如,呆在他们中间,他觉得自己好傻,有点羞惭。他想着他们人模狗样,却是没骨气地讨好敌人,他看不起他们,在这点上,他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强。
长顺气得发抖,脸变成个紫茄子。平日,他和别的邻居一样,虽然有点看不起瑞丰,可是看他究竟是祁家的人,所以不好意思严格的批评,就仿佛十条王瓜中有一条苦的也就可以马虎过去了。他万没想到瑞丰今天会这样无情无义。
瑞丰假装不认识小崔,撇清他们雇佣关系,不给捐款,长顺见到瑞丰的真实嘴脸,气得不轻。平日他觉得祁家人除了瑞丰不好,其他人皆好,没那么在意瑞丰的卖国求荣。可他万万没想到,瑞丰是如此无情无义。这激起他的愤怒,他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想好,他的头抬起来,眼中发出亮光。他不自惭形秽了。他才是真正有骨头,有血性的人。那些科长科员们还不配给他掸掸破鞋上的灰土的呢!
长顺想象着自己闪瑞丰几个巴掌,他心中勇士之情涌起,他感受到真正的激情,自己是有血性之人。那些看似高贵的官员不配帮他提鞋!在骨气上,长顺找到令自己值得骄傲的地方,变得硬气不少。
他须赶紧跑回家去,好教外婆放心。惨笑了一下,他嘟嘟囔囔的往回走。他气愤,又不得不忍气;他自傲,又不能不咽下去耻辱;他既是孩子,又是大人;既是英雄,又是亡国奴。
想象终究是想象,为了外婆,长顺忍下这口气。在动荡不安之时,他只能忍气,他还是不大不小的青年,在英雄与亡国奴之间摇摆。
在她想,瑞丰和祁掌柜是一家人,祁掌柜既给了布和钱,瑞丰虽然什么都没给,也就可以说得过去了;十个脚趾头哪能一边儿长呢。她的这种地道中国式的“辩证法”使她永远能格外的原谅人,也能使她自己受了委屈还不动怒。
马老太太听说瑞丰没捐钱,而祁掌柜给了布和钱,她把他们当作一家人,觉得理道上好像说得过去。她根深蒂固的辩证法,使她好像特别容易原谅人,往往自己受委屈,还心平气和。
老舍先生刻画的人物有血有肉,在行动上,思想上,语言上,神情上,都表现人物性格,也侧面写出国人礼教的长久影响,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